【短篇小說】藍天星鑽 350 號 17 樓之 2 （上）

這篇故事的原型是我大學時期的作業，當初寫成一個關於風鈴的鬼故事，去年搬家整理東西突然看見筆記本（對，當初是寫在紙上），於是想到把故事改寫一下，時空被背景維持在MSN時代（突然覺得年代久遠），但風格轉成稍微帶點懸疑的感覺，第一次嘗試這種風格。

事件發生後，沈雲翔就搬離藍天星鑽的套房，住在更靠近海邊的房子。偶爾仍會經過這個陪伴他踏入社會、結識初戀女友張馨芸的小鎮，再看見藍天星鑽大樓時，總帶著寒意，爬往水塔的樓梯從遠處看就像黑色的人影貼在頂樓邊緣，彷彿風一吹就會掉落。

張馨芸在雲翔搬家前半年過世，就從23樓樓頂一躍而下，雲翔則在17樓的窗戶看見她急速墜落，猛烈力道足以讓扭曲變形的肢體嵌入地面。喪禮結束後，雲翔就常在半夜驚醒，夢裡的馨芸以各種方式墜樓，在他窗戶外放慢速度，臉部因風而猙獰、或因放鬆而安詳的表情烙印在玻璃窗上。原本被公司看好能不斷升遷的雲翔，白天開始心神不寧或喃喃自語，導致業績一落千丈，終於被調職冷凍甚至遭到解雇。

千禧年的他們都還只是大學新鮮人，抽學伴（即使被戲稱為「學習的絆腳石」、抽鑰匙是手機連結上網功能之前的交友方式。四年來沒有任何進展，沈雲翔總是羨慕同窗好友很快就找到另一半，畢業後幾年便步入婚姻，出遊時自己就像加掛的行李，處在尷尬的位置。踏入職場後交友圈更小，只能在BBS上誠徵伴侶，只是初入社會的頭銜實在不吸引人，總是難以成行。

張馨芸跟沈雲翔讀同一間學校，大一時曾經參加過幾場聯誼，父母親想要依循傳統的方式，等她年過二十就積極安排相親，但總是遇到《徵婚啟事》的怪異應徵者。直到她看見沈雲翔在BBS的學校看板張貼活動公告，這是一場騎車前往北海岸探險的旅程，為了擺脫父母親的期待，張馨芸也報名參加這場活動。

時機總是難以捉摸，雲翔無心的一則貼文竟然吸引10人出現。在原定地點進行換桌交談的活動之後，最終是抽鑰匙決定男生摩托車後座的人選，想要延續歡樂的氣氛，因為其中一人抽籤的小動作推翻所有人的興致，先是在女生掀起波瀾，後來連男生都差點起肢體衝突。雲翔趁亂遞了張紙條給馨芸，兩人決定脫隊在海邊搭建的特色咖啡廳續攤。雙方在彼此的生活裡出現，就像停等線後方那一排駕駛，綠燈亮起便勇往直前。他們牽起對方的手，還來不及定下紀念日就已經把對方綁住，而且愈來愈緊。

小綠人通訊軟體興起後，轉啊轉啊就能上天下地，直達對方的電腦，頭像旁邊的暱稱代表今天的心情，話不用說出口就能傳遞訊息，但對方卻不見得接受得到暗示。

「雲翔，你明天下班要來找我嗎？」看見雲翔的頭像轉成綠色，馨芸按下「來電震動」，隨即傳了一封訊息。

「我忘記告訴你了，明天我要去臺中參展擺攤，大概三天後才會回家。」

「你怎麼不早點說啊！」附帶一張暴怒的表情。

「這幾天實在太忙，抱歉。這禮拜你有空就去淡水幫我餵貓好嗎？」

「好啦，那你每天晚上九點都要打給我喔。」

沈雲翔在電腦前面不自覺漾起微笑，希望這次參展能讓他慢慢爬上科技公司的主管職位，過去這兩個禮拜他都沉醉在密密麻麻的數據跟計劃書，就連做夢也站在會議室裏面演練報告。

「做得太好了，這次案子談成少不了你升遷的機會。」董事長臉上堆滿笑容，雲翔喜孜孜地回望，眼前的臉孔卻扭曲成張馨芸生氣的樣子。

這是雲翔第一次從夢中驚醒，看著鬧鐘才凌晨四點。有些罪惡感的他傳訊息給馨芸

沈雲翔順利拿到合作案，確定下個月晉升副理。同事們在回淡水前一天幫他舉辦一場瘋狂派對，由於董事長也參加了，雲翔不好意思推辭；張馨芸獨坐在雲翔的套房裡面，眼巴巴望著電腦螢幕上的雲翔小綠人能從灰轉亮，她在暱稱打上「等待化作流不出的淚」。

沒有。整個晚上都跟外頭一樣安靜。

雲翔回到旅館倒頭昏睡，連西裝外套都沒脫。夢裡面，他站在紅毯的一端，從張爸爸的手中接過她女兒，婚紗的純白變得刺眼，讓他看不清楚遠方背光處的陌生男子，但黑色的槍在全白的畫面顯得突兀。

「砰！」一朵血色的花在張馨芸的胸口如縮時攝影般成長。他抱著虛弱的新娘，婚宴尖叫聲四起，人頭逃竄。他猛然驚醒，全身仍不斷顫抖，頭痛到他無法起身，手伸過去檯燈下方抓住手機，閉著眼睛按下通話鍵。

「喂，小芸你在哪裡？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沈雲翔你終於打電話來啦，你聲音怎麼那麼沙啞？說，你是不是昨晚喝酒喝太多？」

「你沒事啊，那太好了。對不起嘛，昨天確定可以拿到一筆大合約太高興了，跟董事長多喝了兩杯就昏睡到現在。」

「我當然有事！你讓我等了一個晚上，現在突然打來急切地問我怎麼了，這是什麼意思？」

「對不起嘛……下次不敢了。我晚上回到臺北，要不要來住我家？」

「我今天會提早下班趕回南部。昨天就是要跟你說這件事情，我媽媽生病了，這禮拜不在臺北。」

「是哦……你不能明天早上搭第一班車回去嗎？」

「不好吧！我已經跟爸爸說好今天輪到我去醫院照顧。」張馨芸雖然這樣說，但希望雲翔能再繼續求她多留一晚。

「那你自己搭車要小心哦！到醫院跟我說一下，自己也不要太累了。」雲翔漸漸抓不到她的暗示。或許是昨天確定升遷的狂喜、夢裡意外的衝擊、以及眼前累積兩周分離的失落，讓他在掛掉電話後繼續昏睡。

深陷情網的戀人總希望對方擁有超能力，憑著一絲呼吸與眼神就能猜到對方的需求。但一直到目睹女友墜樓之後，沈雲翔才開始回想幾次重複的夢，或者說夢魘。

好不容易捱到見面的那一天，盛夏溽暑的晴時多雲讓人心浮氣躁，淡水街頭湧進觀光人潮，牛步的狀態讓人誤以為下一秒整個小鎮就要塌陷，站在英專路口的兩人決定今天殺到新莊棒球場。

「可是……」沈雲翔從小就對任何運動不感興趣，放假時候他喜歡關在房間，逛一整天的網頁。假日走出家門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挑戰，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計畫會讓他冒汗。上一次沒有主動回報的愧疚讓他收回接下來的抱怨。

張馨芸已經搶先一步向公車招手，一路上她就這麼聊著棒球，分析臺灣的熱潮、退燒、冰封到東山再起的運動。整場球賽下來，雲翔不經意轉動手指跟撇頭看表面，好幾次都搭配張馨芸的白眼。

「好看嗎？」張馨芸邊收東西邊問。

「不錯啊，這兩隊打好久哦！」兩個半小時的比賽終於結束，雲翔站起來身個長長的懶腰。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歡看，下次還是不要勉強你好了，不如待在家裡面。」張馨芸回到沈雲翔租賃的藍天星鑽套房後，立刻趴在床上。

「沒有不喜歡阿，我們下禮拜天再去看吧！」雲翔坐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頭髮，擦掉脖子的汗水。原本想跟著趴在上頭，沒想到張馨芸突然起身，差點撞到下巴。

「怎麼啦？」

「我收個東西就先回家囉！」

「就說我下禮拜會專心陪你看球賽阿，你生氣囉？」

「沒有，我是想說今天讓你好好休息，看你熬夜熬出黑眼圈了，還得陪我去看棒球。」

「好，遵命，老婆大人。」雲翔偶爾還懂得怎麼逗女生開心。「老婆」這兩個字她已經放在心裡好久了，但女生總是不好開口的那一方。聽到雲翔這麼說，有些覺得暖心，不過她仍暗自等待著正式的求婚儀式。

雲翔一個人躺在套房裡，這是他第一份工作時所租的房子。「藍天星鑽」四個字浮雕在大樓牆面，這層樓隔出五間套房，都是供上班族居住，彼此鮮少來往，他也不知道究竟這層樓還住著幾位房客，想著想著他就墮入夢鄉。

門鎖悄悄轉動，頭戴鴨舌帽的男人突然出現在雲翔房門口，他跟馨芸躺在床上，一陣涼風吹進4坪大的空間，鎮住他們裹在床單底下的身體。男人朝著背對門口的張馨芸開槍，血以她的身體為圓心噴濺。兩人在套房裡尖叫卻沒有聲音。

沈雲翔再度醒來，時間已經是半夜兩點，手機亮著五通「老婆」未接來電。「哪個男人到底是誰？」他趕緊傳訊息給張馨芸，一邊思考。「為什麼他只針對馨芸，而不是我？」接下來他一個禮拜都心神不寧，有時候他根本忘記自己在跟同事聊天，偶爾會脫口而出：「你到底是誰？」搞得成纓一頭霧水。

他心中的疑團遲遲無法解開，某個夜晚他等不到馨芸的訊息，因為她媽媽第二次開刀，徹夜當看護的勞累讓她早早上床睡覺。螢幕的聊天室卻捎來一封私人留言：「嗨，我也住淡水，想聊個天嗎？」雲翔覺得這個署名TK的人有點冒失，原本想直接刪除留言，卻又閃過一個念頭：「反正也是閒著，倒不如自己找點樂子吧！」回覆留言加入好友之後，便開始你一言我一語聊天。像是又回到大學聯誼的場面，彼此聊完基本資料後便沒了話題，逕自離開視窗。

「喂，我們什麼時候再去看棒球阿？上次說隔一個禮拜要去，結果也沒有。」終於某個悠閒的周末，張馨芸依偎著雲翔說話。「你覺得什麼時候要再去？哈囉，沈雲翔先生，你在家嗎？」她敲著男友的腦袋。

「好啊，我們去。」

「好什麼好？我是在問你什麼時候去？」她壓抑著怒氣。「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帶我去。奇怪，你最近跟我說話都不專心喔，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啦，你太多心了。」沈雲翔趕緊補上一個吻，證明自己的清白。

幸福只是一個親吻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