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戰場（四）：政府運作的極限

我談過如何利用老共的監控系統來反制，也討論了以錢的推力來借力使力，更探討了類似股友會的資訊傳播系統，接著就要來看另一個面向的主題，就是中國的政府體制本身。

要談這個議題，或許可以從香港的「反送中」衝突談起。香港的反送中衝突不斷升級，遍地開花，到本文發出的現在，已持續將近四個月，在最近的一個多月，衝突情勢是快速惡化。

我一直在觀察香港政府的應對能力。因為群眾的抗爭行動實在太過密集，港警和港府就只能一再加強運作來應付相關需求，甚至司法單位也要配合運轉審理，到了最近一兩週，我實在很懷疑這些香港的公務人員是如何保持「精神戰力」的。

他們應該相當接近崩潰的邊緣，不論是精神上或物質上，因為他們的人力不可能瞬間增加，但抗爭者的規模是可能快速增加的。除了調來解放軍或黑道，港府根本沒有啥長期戰的本錢，只要香港的年輕人自認是爛命一條，和你耗下去，那些「貴命一條」的警備人力與公務員應該會進入怠工或失能狀態，差別只在政府失能的臨界點會是落在哪一天。

這是所有政府，甚至所有人類體制都可能面對的考驗。當然，對老共來說，也是如此。

如果我是香港公務員，我可能早就進入怠工狀態了，也就是裝死，或是翹頭了。就算不論及良心上應該支持那邊的問題，這工作量本身也超出科學範圍。天天都有幾萬人在那鬧，什麼政府的編制內人力能應付得了？除非他們有很強烈的意識形態信念。但香港的公務員在這方面，會有什麼堅持嗎？特別是針對民主抗爭？我認為很難。香港還是有許多受西方教育的公務員，實在沒道理認同老共的鳥制度。

香港政府的解決方案，看來就只有從政府「外部」調人來，不論是現在看得到的黑道，或是很可能已經出現的解放軍（偽裝成警察）。但這也會有一個合理的最大上限，因為調度這些人力也需要資源，這些人不只需要錢糧補給，也會有空間與人力極限的問題。

就算中共不斷供應人力與資源，香港市區也沒辦法塞個幾萬解放軍吧？這些人晚上要睡哪裡？有處理過部隊行政的人就知道實務問題多如牛毛。一個營的調駐都會是很大的問題。

所以抗爭者的策略就是不斷消耗政府的資源，還有政府人員的精神力，使其出現系統性的崩潰。不是一兩個公務員擺爛，而是整個公務單位都失能，無法產出任何「權力」或「暴力」。

依我和台灣政府體系互動的經驗，如果是「同樣規模」的台灣政府受到這樣的高密度抗爭，那這政府應該已經掛掉了，而香港政府現在還能撐著，除了公務員與警政體系的效率可能更高之外，也可能代表已有許多外部力量投入。

回來看台灣。太陽花就是個例子，324的行政院抗爭之所以被清場，而立院外圍的抗爭者一直都無法排除，就和抗爭者與政府之間的能量對應有關係。324是抗爭者分兵去佔領行政院，所以人數上難以對抗政府大舉動員的清場。但立院四周的部分，則一直因為人數持續大於政府可處理的程度，所以都清不走；就算曾經多次只剩下千人不到，但只要傳出政府將清場，就能瞬間動員到沒辦法清的數量，其動員速度甚至比警方調度的速度還快。

當然現場對峙的力學並不只有上述機制，還有許多一般人不知道的層面。在太陽花的發展過程中，司法的「院」與「檢」也曾經因為處理能力上的考量，而有過激烈的對立。不論是地檢署或法院，人力都是固定的，能處理的案子就是那麼多，能塞得下的人犯就是那麼多。如果你一口氣送兩千人來，雖然理論上依法是要接收並處理，但實際上就是沒辦法處理，甚至還沒開始處理，公務員一看到這數量就精神崩潰，拒絕處理。太陽花運動的過程中，也曾出現類似的現象，更影響了運動後期發展的態勢。

任何人類體制都有處理能量的最大上限，這是科學；如果擁有精神力，或許還可以帶點神學，但那只能「加量」一點點，而且冷靜想想就會知道，這加量部分仍是科學，是要付出成本，或是將來要還回來的。

沒人能連續24小時工作，都保持工作8小時那樣的效能，公文命令的傳遞與車輛移動的時間、空間不可能無止盡的壓縮或放大，超過政府處理的極限，特別是遇到那種帶著威脅意味的挑戰，就不會只是「有些業務難以處理到」，很可能會「幾乎所有問題都無法處理」。

為什麼呢？這和戰爭的本質有點接近。在真刀真槍的步兵戰場上，敵人只要在一個點超過你能應付的量，往往就會出現全戰線的崩潰。因為這超出來的部分會立刻傷害原本還能頂住的部分，若預備部隊無法頂上，或已經沒有預備隊，那就完了，不快點撤退，就會全滅。

政府體系也差不多，如果是一般的申辦超量，像是今天到下班時間，已抽號碼牌的待辦民眾還有60個消化不掉，那就鐵門拉下來，盡量加班處理，再看民住眾會不會自己也等不下去、知難而退，或是勸他們第二天再來。

但如果就是要「衝康」你的，像惡意浪費政府資源的申辦者大量湧入，你就算拉下鐵門，也可能會到鬧到所有主官都下來櫃台處理也沒辦法處理完。如果辦不完，這些人去檢舉申訴，那除了原本的申辦業務之外，你又會有一批新的申訴案要處理，案子一路堆上去，公務員除了逃走，還能怎麼辦？

當過公務員的人，或在科層制體系中服務的上班族，看到這樣的描述都會有些切身的聯想。但想來想去，不如也來想想，老共他們是否也有類似的困境呢？

在「國軍有救嗎？」系列中，我提過搶購或擠兌都能造成中共政權的重大困擾。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能使中國政府超過運作限制的方法嗎？

不論是香港或台北，都是非常小的地方，相對中國要小太多了。中國的空間與人力資源非常巨大，如果問題只發生在一個類似台北或香港的區塊，不太會造成政府單位全面的崩潰。若要在許多地區或都市發動事變，那中共也就更容易事前偵知，並構築防火牆。

我認為的可行突破點大概有二，第一是找出中共最脆弱的一個環節或「點」，這個點被突破了，其他政府體系也會很快失能。第二是仍採多點出擊，但所選擇的方式，是老共就算預知了，也無法有效阻止。

先來看第一項。老共在空間上最脆弱的一個點，許多人想的也許是北京、上海、廣州這種政治經濟中樞。只要癱瘓這樣的大都市，就會對整個區域造成重大的混亂。

那要如何做到？就算是發動戰爭，這種大都市的機能也很難完全癱瘓，通常都要透過包圍戰才有可能成功；不過我們這個系列討論的，是在台灣用很少資源就能對中國造成重大影響的方式，因此真刀真槍的包圍戰就不在考慮之列。

但包圍戰之所以有用，是因為整個都市對外的連結都被阻斷，無法維持運作而崩潰。因此大都市的弱點就是交通，甚至絕大多數（除了傳統農村以外）的地域，其弱點都是交通。

要阻斷交通，過往的做法不是派兵去佔領，就是炸路、斷橋，這都需要投射許多兵力才有辦法做到。若不用自己的兵，就只能用他們的「兵」了：用他們自己的力量，把交通阻斷，像是用大量的人車塞滿各道路或公共運具，或是癱瘓網路運作。

老共的交通運輸近年都處在崩潰的邊緣，主要的問題還是在於交通建設追不上人口移入與增長，還有就是大量的安檢與身份認證過程造成運作上的不效率，若投入某種刺激，讓人們湧入交通設施之中，就會輕易超過系統承受的臨界點。老共可以不讓人進交通系統？那交通系統之外就會崩潰了。

那，什麼樣的狀況會讓人走出來、企圖移動呢？這會是本系列下一篇的討論焦點，在這就先以台灣人的角度來推敲。台灣交通系統會崩潰，一是大家都出去玩，二是年節返鄉移動。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會讓你「非常想出門」呢？

我上次看到台北出現第三種類型的大規模移動，是納利風災淹掉半個台北。災區因為沒水沒電，居民只好往還有水電的地方移動，直到都市機能恢復。但就算是沒水沒電，許多台北人還是不願逃回老家，因為台灣人對於移居地通常都還是有某種程度的信賴感，除非完全沒有吃的或居住上有安全疑慮。但中國人對自己的生活空間，有這種信賴感嗎？

第二個突破方式，是要多點出擊，就算老共知道了台灣的策略，也無法提前阻擋，或是擋了也沒用。

我所說的多點出擊，不是說要同時癱瘓許多都市，這想法也一樣太傳統，而是針對中共的多個政府部門提升壓力。對中國這樣擁有廣大空間與人力的國家，他們最麻煩的限制，大概就只剩下「時間」。若在短時間內出現很大的工作量，中國的政府就算有再多的人力與空間，也沒辦法因應。

所以「同步發動」就變成最重要的工作，要同時讓中共的多個政府部門運作量超出原本的設計最大值。若只有一地或一個政府部門超過限制，那麼其他地方的或其他層級的政府部門就可能交互支援而緩解狀況，但如果大家都有事要忙，無法支援彼此，那就可能出現一點脫離戰線，而全面都脫離戰線的結果。

那怎麼操作，可以讓老共的政府單位產生那麼大的瞬間工作壓力呢？我認為還是繞著災難走，因為最常看到政府單位超限運轉的狀況，就是災難。但自然災難可遇不可求，因此要搞人為災難？

恐怖攻擊也不是可長可久之計。而有種人為災難，一開始大家都不覺得是災難，但最後總是搞得像災難，那就是「舉辦大型賽會」。為了發展都市經濟與建設，地方政府經常會爭取大型賽會（如奧運）或展覽活動（如花博），這些活動從興建場館到舉辦，甚至事後的收拾，通常都是一場災難。沒發大財，還留了一堆長期問題。

那有什麼人類活動類似於這種大型賽會呢？其實宗教活動就是，這也是老共一直嚴管中國宗教的原因，因為宗教活動大到一定程度，就會把中國政府搞爆掉。而對我們來說，也就需要尋求一條類似宗教的出路。這問題也將在本系列的下一篇中來討論。

本系列是做為「國軍有救嗎？」系列的補充，因此比較短，下篇就會是本系列的總結。我們從科技一路談到了人類制度的有限，到了最後，當然也該來思考和平的基礎到底是什麼，以及戰爭為什麼永遠都是現在進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