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徐皓峰是從幾年前,跟朋友在街頭騎摩托車閒晃時,他說【師父】這片可排進他當年度的十大影片的前幾名。
爾後跟這位朋友失聯。
男性失聯的原因諸多,有可能是你太厭煩他對你弱點的抨擊,或,純粹失聯。
總之,在我開始撰寫自己的武俠小說的這段日子裡,突然想起徐皓峰。
我沒看過【師父】、沒接觸過他的任何一件作品,在我那糾結混亂中想理出自己小說頭緒的某夜,翻開了這本【道士下山】。
習慣金庸的我,對於徐的迅捷文字使用感到非常不習慣;那好像,金庸是傳統父母的叨叨絮語,而徐則是行動思路敏捷的年輕朋友,只是此時的我已相當不年輕,所以在開卷的頭幾次,除了不想讓自己撰寫武俠小說的氣味與編排受他影響之外、還多了很難下嚥的不適感。
爾後諸多世間凡事、斷斷續續地閱讀,直至這個假日、萬籟俱寂,一口氣讀完。
餘韻不絕。
徐生的文字使用特點是,他將自己置於一個看透世間悲涼的觀察者之姿,這悲涼透過他迅捷(幾句內交代很多動作與豐富劇情)的文字使用,呈現一種很新型、很現代的速食重擊。
先說整部小說的起落,我喜歡這本的一個原因是,主角何安下有著「什麼都無所謂」的氣魄,他不怕死、他不畏強者,牽動著他的,是一股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的原始疑惑。
你可以說這位主角佔盡了便宜,他除了男性欲望,幾乎對於任何誘惑---不論是武功、錢財、友情等都無所求,但劇情的流動下他卻以一種周星馳早期在TVB飾演的路人角色與旁觀者般參與了各項大事件的發生---然後很輕鬆地武功越來越強。
他的行為核心,除了徐皓峰在此本以文字建立的「毫無感情澎湃間隱隱流洩的正義感」、認為自己與普羅大眾無異的草根熱血、非常單純的是非觀念,幾乎是很空白、空靈、靈魂很透明的一個主角;要說是徐皓峰對主角的原型—胡海牙的尊敬也好,或是真正能得道之人的精準描繪也好,總之是很新、很具重量的創意輸入。
先簡述本書的全部起落,鬱-->悲-->情-->冷-->奇-->歡-->絕
筆者雖於武俠小說所閱不多,但自己正在撰寫武俠小說,對此大抵有個準則---「武俠必論奇」,若要打破這個隱隱而流的風潮,除非是自己寫了個通本都在自怨自艾的憂鬱症主角、最後仍是孤老一生的頹廢武俠之類。
徐生文字的迅捷感構成了我對此書的一句話短評:「自行腦補的最佳典範」,但習慣了他的明快後、腦中可感徐皓峰長年美術系與電影學院訓練所致的:一呈文字所煉之視覺享受、二呈電影公式的腦內重疊與無限喟嘆;徐生的武俠之奇,很巧合地配合書皮的大量灰色,在每件事件的原委和計謀揭露後,讓人在回味他藏於內裡的巧思間,感受到灰撲撲又新鮮詭奇的「微妙之奇」。
讀至後段,亦可強烈感覺到,徐皓峰的野心至大,佛、道、民族神話、武人計謀、江湖恩怨、人性、(或是)他對世界的體悟、人生際遇、官僚嘲諷、當時世界走向、武術原理、武功源流等,全部寫進這一本300多頁的書裡,無怪其文字使用之疾,要塞進這麼多東西,豈能溫吞書之?或可看成,在樹木漸趨缺乏的現今年代,徐皓峰以縝密文思和編排盡自己對現實世界的環保俠行吧?
「性格決定命運」此句,除了是稍具科學性的大眾名言、亦是本書的主角所歷之事之因;他的傻直正義,雖然在沓來紛去的隱隱陰謀、巨大的政治力量襲來之時引入危奇的暗巷,也造就了與其漸佳之身體素質的微型傳說。
徐皓峰在此書對於武術原理的闡述,竟真實到令人忌妒,若說只是對其皆安個名頭,未免俗了、但若要一頭栽進去求證,又過火熱,這點除了是一個近四十歲男性筆者心癢難搔的源頭、亦是往後需要多加了解的地方。
曾有人說,一部電影裡,劇情的巧合之處若超過三個,此片便落於下風;初看此書,順著下讀,巧合在書裡出現不下十幾次;但若加以回味,會發現那都是深藏在作者不做說明的陰謀或俠行-->也是我說的自行腦補。
徐皓峰自然有文人高冷風骨,但他將其寄於一個,敗蕩破亂人世的草根傻浪道士,再藉其冷快之語,自透是非正邪之別,這或是其人生際遇養成的謙遜、亦是以貼近人心、形象近於豬肉販的「俠」之宣言。
此書之奇,除了高到不像話的武功外、還加值升級到了「玄幻」的等級,但書中提出的諸多典故、若在精密考證後,不難成就徐皓峰極致想像力與真實的融合之美。
那麼要為此書下個結論?我看不必了吧?因為沒有。
沒有結論的書、才是道士所求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