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國旗

大前年雙十節，我在登山車後面插了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一路騎上矽谷最高峰。我會這麼做，是因為那年的7月4號有人在山頂插了一面美國國旗。我是要別苗頭。

這是一面很普通的國旗，後面卻有一個不普通的小故事。

剛來美國唸書的時候，有一次在西雅圖突然聽到國旗歌，頓時有一點困惑。那時候鄉愁正濃，隨著音樂的來源，找到一個華人國民小學遊行。小朋友們人手一支青天白日滿地紅列隊走出來，前面的前導車正播放著山川壯麗的國旗歌。當時感動到不知所措，只能不停地打哆嗦。

這首從小到大，每天朝會都被迫要聽一次的國旗歌，在此時此刻卻覺得這麼好聽。當兵的時候，每當總統府前一片旗海和虛偽的舉國歡騰聲之時，也就是我們要不斷地排練出軍禮的時候。那時候看到國旗只有虛應與疲憊。今天這面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竟這麼漂亮。那應該是這一生歸屬感最強烈的一刻。

我好奇地走過去問旁邊的老師是否有什麼特別的表演，他用英語告訴我今天是中華民國國慶。沒錯，那天的確是10月10號。他不說我都忘了。

後來他順手給了我一面國旗。這些小朋友們、這些老師、這些學校的教職員⋯⋯他們全都是在海外出生的──可能幾世代都是在美國出生的。他們根本是美國人，這一生可能都沒有去過台灣，可是他們還是遵循傳統慶祝國慶。

這面國旗隨後就跟著我一直到現在。

51 年前太空人意外拍到下面這張地球從月球表面升起的照片。

拍照片的太空人後來說，那就好像在一間全黑的房間裡，看到一顆微弱的聖誕裝飾⋯⋯那就是我們的地球，全人類的一切統統在那兒──就在指甲大小的那一點空間裡，而我們卻繼續不斷地互相廝殺著。

40 萬公里外的地球看起來竟那麼弱不禁風，好像一把就可以捏碎。那一刻他唯一的感覺就是，我們應該小心捧著它，絕對不能讓它摔碎。

人類飛行了幾十萬公里去探測月球，卻意外地看到真正的地球。只有到了海外，只有在你孤獨的時候，再回頭看那個小小的島，和那面代表島上所有旦夕禍福的國旗，你才會意外地撿到認同感。

那些島上所有的爭論，隔著一萬公里看起來突然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高中時代讀過一篇讀者文摘短文。作者和丈夫發生激烈爭吵，當時她很想離開這一切。她獨自走到後院，從黑暗又遙遠的角落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家，就像一個陌生人看一部與她無關的電影一樣。

屋子裡有燈光，爐枱上有正在燒水的茶壺，廚房裡有和她吵架的先生和孩子們在窗前走動⋯⋯她像看故事一樣看著這一切，卻突發現燈光竟然那麼溫暖，她所擁有的一切都在那個小小空間裡，而自己竟然不是劇中人。所以她決定走回屋裡，繼續做她的劇中人。

只有隔著很遠，以第三者的角度看自己的一切，你才會發現自己的世界有多麼脆弱。偶爾把自己放在台下，才會更看清舞台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