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有個小池塘,去年初春我在池塘裡種了荷花,同時買了六隻一吋長的小金魚。
一年下來牠們塊頭已經有半個手掌那麼大⋯⋯唯獨一隻例外。這隻整整小了一號,原因是牠跟別人長得不一樣。其他五隻都是純種橘紅色,身上沒有雜斑。只有這隻全身白色,伴著褪色的紅斑點。看起來像先天設計不良又洗舊的衣服。
牠是隻異類。
每次到池塘邊餵魚,我都注意到其他五隻都會同時一擁而上,把飼料搶個精光。只有牠獨自躱在荷花葉下不敢出來。嬉戲的時候我也注意到這隻永遠落單,不是在遙遠的角落,就是躲在荷葉梗之中。想要把牠餵肥一點都很難,因為多丟進去的飼料立刻就被肆無忌憚地搶光,永遠輪不到牠的份。
牠的活動範圍永遠都只限於荷花葉下面,也許只有在這裡牠才找到安全感。任何時候走到荷花池邊,看到的都只是五條魚。如果要找尋牠的蹤影,我必須很努力地在葉梗之間搜尋。
原來在動物界裡也有種族問題。也許這些都燒在我們的基因裡,只是我們靠著文明與禮教,把這個基因壓抑了下去。一年多過去,我就一直看著這個動物界的種族歧視在後院上演著。不過我真正擔心的只是這隻變種的醜小魚能不能得到足夠的食物。
四個月前有一天下班回家,看到一隻美麗的白鶴正在池塘邊喝水。這個池塘常常引來一些珍禽異獸喝水,所以窗邊隨時都準備了長鏡頭相機。但是這次慢了一步沒有拍到,一時覺得很懊惱。我很好奇大白鶴哪裡來的,這裡距離最近的湖泊也有幾十公里。不過稀客總是稀客,我喜歡小動物過來喝水。對於白鶴的青睞我覺得很光榮。
老婆回來我很驕傲地告訴她,有這麼一隻漂亮的白鶴專門飛過來喝水⋯⋯女人真的就是比男人聰明。她永遠領先我好幾步。
她冷靜而嘲諷地看了我一眼說:「你真覺得牠是來喝水的嗎?」
我衝到後院,再次印證聰明的人永遠是對的。池塘裡的魚全部被吃光了。我辛苦養了一年多的六條魚一隻都不剩。
爾後幾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已經不再是去餵魚。我甚至不再到池塘邊,怕觸景生情看了難過。再回到池塘邊的時候已是一個禮拜後的周末。
那天早上起來,我捧著咖啡在池塘邊端詳著小瀑布下的波光淋漓,心想是不是值得再買一些魚,然後冒著再被偷吃光的風險⋯⋯突然,我看到荷花葉下冒出一對小小厚厚的嘴唇──那隻醜小魚竟然還活著,而且正跟我討食物吃。將近一個禮拜,牠一定餓壞了 。孤獨竟然救了牠一命。
我箭步衝回屋裡抓了一把飼料,很大方地撒在荷花葉四周。
四個月後的今天,沒人搶食物,醜小魚已經超過大半個巴掌,而且完全蛻變成一條純白的金魚,那些設計不良色彩配置毫無品味的紅斑也不見了。我甚至懷疑牠從來就不是金魚,而是條錦鯉。
現在牠不再躱在荷花葉下,我也恢復了每天早上起床該做的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