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一夜無眠。
白聿的話讓他一整晚都沒辦法入睡,他充滿了痛苦而且忿怒。
他並不是氣白聿對他說那些話,而是氣自己。
但究竟他是氣自己放不下,還是氣自己竟然一直只想放下這些事,他不知道。
從他最愛的未婚妻葉采菱,他最疼寵的妹妹嚴慕晴,他最好的兄弟景修三個人一起離開他之後,他一直過著麻木的生活。
六年。
這六年來他每天逼自己聽著他們快樂的吵鬧聲醒來,在寂寞和痛苦中入睡。
他沒有一天能忘記得了他們,但他卻只是自虐般地讓自己痛苦。
他不是沒想過替他們報仇。
但殺死他們的人,事實上都死了,而左勤……他不知道該怎麼看他。
剛開始他確實想殺了他,但救回意風之後他冷靜了。
殺了左勤又能怎麼樣?再怎麼樣他是左意風的父親,雖然他們父子感情冷淡得像外人一樣,但他不信左意風能看著有人在他面前殺了他父親而無動於衷,若他要與左家為敵,他不難想像愉寧會站在哪一邊,他也不希望子璇為難,不想要景叔帶著景言被迫選邊站。
他失去了太多,他不想再有任何一點失去的感覺,於是他寧可自己拋棄僅有的那些。
於是他選擇離開,除了愉寧以外他沒有連繫任何人。
他跟愉寧保持連絡是因為他需要人幫他鞏固這房子裏外的「保險」。
愉寧每二個月會來查看他的房子,確定沒有問題就回去,他們不閒聊,也不問候,愉寧就像來工作一樣地檢查一下就回去了。
他們沒有必要招呼,愉寧看得出來他過得麻木,他看得出來愉寧過得很累,他們只需要交換個眼神就夠了,不需要其他多餘的話語。
他這樣過了六年,他以為自己六十年都會這樣過,也或許他哪天就會死在哪個犯人手上,結束他麻木的一生,但他沒有。
他遇見白聿之後才發現自己居然還是會動搖的。
他見到了景言,那個小小的孩子,六年不見一下子就長得那麼大,就快要脫離少年的年紀,不再是他記憶裏那個拉著他的衣角要他抱的孩子。
景言的話也像顆石頭般準確地砸中他的心。
比起他,他們失去的更多。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只是他無能為力。
蘇雨閉上眼睛,低著頭重重抹著臉,耳邊聽見了報站的聲音。
他深吸了口氣,睜開眼睛側頭往窗外看,火車慢慢滑進月台裏,月台上行人匆匆忙忙地準備上車,而車裏的乘客也各自提著行李等著要下車,每個人似乎都有個目的地,每個人都有個自己的生活。
而他呢?
蘇雨茫然地想著,他在這裏做什麼?
乘客陸續地上車,車站再次報著站名,他才想起他來這裏做什麼。
他來工作的,他要抓住殺了陸蘋蘋的兇手。
蘇雨連忙起身,閃過如流水般的上車人潮,艱難地下了火車。
他沿著月台走出站,衝進了廁所在臉上沖了把水,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走出廁所,這才想起要打電話連絡中部轄區的人。
他來到這裏是因為清早收到了中部轄區承辦警員的通知,他們已經確認了兇嫌,問他要不要參與行動。
因為之前連絡的時候他曾經告知他希望可以參與逮捕行動,因此對方連絡了他。
報告了趙隊之後,他就趕往中部,因為整晚沒睡,他想自己的精神狀態沒法開車,於是去搭了火車,也比他開車快。
他在車站外面找了個地方靠著,點了根菸點等連絡人來。
大約十五分鐘,車就停在他面前了,中部連絡人是個開朗的青年,感覺十分有活力也很健談,曬得有點黑的臉,漾著大大的笑容,讓蘇雨叫他小方。
明明差不到五、六歲,但比起這樣的年輕人,有時候蘇雨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老了。
他們隨意聊著,其實說聊也只是對方一直在說話而已。
「小方,行動有多少人?」蘇雨開了窗點了根煙。
小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瞞你說只有我們而已,你也知道理髮店那案注定是懸案了,你傳來的陸蘋蘋檔案,目前也只能列失蹤而已,她父母都在國外工作連絡不上人,家裏只剩下個外籍看護和一個快九十的老奶奶了,學校方面,陸蘋蘋出去玩之前申請了休學,說是感情好要等室友回來再一起唸下一學年,除非找到她父母,否則很難成案啊……」
蘇雨理解地點點頭,又吸了口菸,聽著小方碎碎唸著現在的年輕人唸書都這麼不專注之類的,思緒又飄到遠處,有一下沒一下的應著小方的話,車開上山居然也花了近二個小時。
「他是山裏人,住的地方有點偏遠,車只能停這裏了,我們得走上去。」小方把車停在山上的小分局前,跟分局的人打了招呼,開始往山上走。
蘇雨見小方拐來拐去地抄了好幾條小路走,有些訝異地開口,「你很熟這裏?」
「是啊,我在那個分局執勤了好幾年才調到市裏的。」小方笑著指著偏右的地方,「看見那塊梯田旁邊的幾棟房子嗎?我就那兒長大的。」
「原來你是山上長大的。」蘇雨笑著,跟在他身後走著。
「是啊,小時候老想著長大要搬到市區裏住,現在在市區裏住久了反而想回山上來。」小方笑得有些懷念。
蘇雨跟在他身後走了快一個小時,雖然不是很陡峭的山路,但也走得他有些喘。
小方有放慢點腳步以免他跟不上,笑著開口,「蘇大哥,菸要少抽。」
蘇雨也只能苦笑,「戒不掉。」
等走到比較平坦的地方,蘇雨已經一身汗了,小方拍了拍他的肩,「快到了,就在前面。」
「他每天下山開車去招攬生意?」蘇雨喘了會兒,疑惑地問。
「他在市區裏有個租屋處,旺季的時候他都睡在那裏,淡季了才回去,這幾天可能是我去打聽了幾次,問過他二次話,第三次要再找他人就不見了,租屋處也找不到人,問了其他司機才知道他山上有房子,查了好一陣子才找到地方,花季還沒過人就跑回山上了,肯定有鬼。」
蘇雨抹了抹汗,跟著小方走向那棟小平房,天色有點陰,風吹過樹林帶起沙沙的聲響,鳥兒撲騰著翅膀飛過樹梢。
蘇雨覺得不對勁,這裏陰氣太重,重到讓他有著不舒服的感覺。
小方看起來沒什麼異樣,可能八字不輕,帶槍的職業通常煞氣也重點。
「糟糕,好像快下雨了。」小方皺著眉往天空看了眼。
蘇雨也跟著抬頭望了上去,除了天氣好像陰了點,看起來不像會下雨。「氣象沒說會下雨。」
「預報在山裏不準的。」小方笑著。「鳥兒們在避雨了,你沒聞到濕氣的味道嗎?」
蘇雨的確沒聞到濕氣,他倒是聞到了鬼氣,這裏肯定不只死過一、二個人,加上滿林子的槐樹,陰氣不重才奇怪。
他沿著林子裏的小路走,難得地覺得有些不安,那棟房子雖然看起來近在眼前,但居然也走了快二十分鐘才走到。
小方把手握在槍套上確認了一下,才敲敲門。「萬志勇,開門。」
蘇雨愣了一下,他當初看的資料裏嫌犯有七、八個,當時沒特別注意,只聽小方說鎖定人選他就來了,現在才知道對方姓萬,因為萬這個姓很少見,他想起了一個人,他父親曾經提過但是他沒見過的人,不過印象裏那人要還在也快九十了……
「這個萬志勇有家人嗎?」蘇雨側頭問。
「資料上有個爸爸,不過其他司機們都沒聽他說起過家裏人。」小方回答著,再用力地拍門。「萬志勇,開門,警察。」
拍了幾回門也沒有人應,小方伸手轉了下門把,撇了撇嘴角,小聲開口,「沒鎖。」
小方把手按在槍套上,轉開了門,蘇雨跨區執勤所以沒有帶槍,也是因為嫌犯似乎沒有什麼武力,所以他們並沒有太過小心。
蘇雨不擔心那個人,他反而擔心的是這裏除了人以外的東西。
也因為他沒有配槍,所以小方示意他站在後面,蘇雨跟在他身後,感覺到有水滴打到他臉上,抬頭一看果然下雨了。
蘇雨抹了抹臉上的雨水,低頭望了下地上,其實只是無意識地低頭去看而已,但這一低頭讓他愣了一下。
他用腳劃開地上面的土,那是一個防護圈,很基本但很有效的,防止外面的鬼怪進門,也防止裏面養的東西逃走。
他沒有記錯,這個萬志勇果然是那個人的後代。
那人叫萬清平,曾是著名的養鬼師,但是他生性古怪不愛與人來往,一直獨自住在山上,從來沒聽過他有結婚,但不管如何,他顯然有個兒子,而且利用養鬼術滅屍。
蘇雨一個猶豫,小方已經走進屋裏去了,但屋裏卻沒有一點聲響,蘇雨連忙跟上,走進屋裏卻沒看到人。
蘇雨皺起眉,也沒有叫喚,只是輕聲走進屋裏觀察著,小心地一個一個房間查看。
房子不大,也才三個房間,都沒有人,蘇雨正在疑惑的時候聽見從雨聲裏傳來一種詭異的拖拉聲響,好像在拖行什麼重物似的。
蘇雨轉身往後門走去,廚房後門開著,雨水像傾倒似地落在地面,他慢慢走近門邊,才看見門外地上趴著一個人,正是小方。
蘇雨反射性地伸手摸著口袋,懊悔著自己沒有帶槍出門,小心地確認門外沒有人,才衝到小方身邊把他翻過來查看,「小方?小方醒醒!」
小方昏迷不醒,側邊太陽穴上滿是鮮血,看來是被攻擊,但問題是人在哪裏?更麻煩的狀況是小方的槍不見了,但雨勢太大,如果不把小方抬進屋裏,肯定會死。
蘇雨抱著小方把他拖回屋裏,雨讓泥地變得濕滑,蘇雨花了一點力氣才把人拖進屋,蘇雨隨手在廚房拿了把刀,檢查了下小方確定他還有呼吸,從上衣口袋裏摸出手機一看,沒有訊號,於是他撥了緊急電話通到119報了員警編號請求支援。
掛了電話之後,蘇雨起身想走回廳裏,他想犯人一定還在這裏,留在這裏等救援不曉得要多久,他得採取主動才行。
蘇雨從錢包裏取出那張避鬼符,飛快地將那張符折成一個小小的八卦,撬開小方的嘴,塞在他舌頭下。
蘇雨握著刀,小心翼翼地貼著牆走,順著牆去檢視每個房間,他感覺得到萬志勇一定還在這裏,他也感覺得到身上的避鬼符給了小方之後,圍繞在身邊的陰氣越見沉重,他不知道這裏有多少個鬼,但肯定不少。
啪答一聲,蘇雨聽見前面的房間裏有著什麼倒下的聲音,他輕輕地靠近,從門縫裏望過去,只看見一片淺紫色紗裙被風吹得飄揚了起來。
蘇雨皺著眉,慢慢把門推開,一個女孩背對著他,紫色無袖洋裝裹在姣好的身軀上,雪白的手臂壓著黝黑的長髮避免被風吹亂。
蘇雨怔在那裏,就算化成灰他都不會忘記這個背影,他幾乎停止呼吸,怔怔地走了進去。
這絕對是陷阱。
腦子裏警報似大聲叫囂了起來,但他卻渾然不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采菱……」
她回頭望著他的模樣,眼神含笑的風情,嘴角上揚的弧度,都是一刀一刀刻在他心上,他絕對忘不掉的神態。
他屏著呼吸,朝她走近,近到伸出手就能觸碰到她的距離。
在感覺到痛之前,他覺得眼前一黑,摔倒在地面上,鮮血從頭上滑了下來,劃過他的臉頰,他竭力地抬頭想再看看眼前的人。
她依舊笑著,慢慢蹲了下來,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傳來的是透骨的冰涼。
他掀了掀唇想喚她,但她臉上的皮肉髮絲卻開始剝落,從腐壞的骨頭上滑了下來,那一瞬間他驚慌到停不下來,他永遠記得那一天,她是怎麼在他懷裏斷氣,是怎麼竭力給了他最後一個笑容,他感覺到心被撕扯成碎片,再一次的。
「不要!采菱─────!不──────」
他慌亂地掙扎了起來,想要伸手抱住她,但身後再次的重擊讓他重重倒在地上。
他喘息著,鮮血爬滿他半張臉,他只想再一次地抱著她,就算是幻影都好……
……采菱……
血嗆著了他的氣管,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慢慢閉上眼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又看見了她。
看見她一如往常的笑容,笑著,卻又有些無奈地說著。
我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采菱………
他在心裏喚著她,終於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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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到一個月就要過年了,年前最煩人的就是大掃除,還有回收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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