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賽拉在木屋中,看著眼神呆滯的曉玫,面對眼前的鬆餅無動於衷。
對比早上的好轉,賽拉看著那血紅的下半身越來越濃厚,開始往曉玫的上半身侵蝕,賽拉自責地大力揍了桌子。
不痛,不代表沒事,賽拉知道自己疏忽了。
「賽拉,沒關係,我休息一會兒就好。」曉玫起身走向小床。
「 那不是休息就能好的!妳感覺不到妳腰上的傷口嗎?」賽拉難過的問。
「 我知道,我想起來之後一直覺得好痛,可是這種事總要習慣的,因為我是女人。」曉玫坐上了床,賽拉看見鮮血逐漸沾濕小床,她對小床畫了個圓,把血漬清出將小床整潔乾淨,但曉玫的血不斷浸濕小床。
那些血是埋怨,是麻木,是不願承認也願意接受的傷口,小床可以給亡者癒合傷口的機會,但賽拉明白這次的傷口不是單單一張休息的小床就可以修復。
「 妳可以哭,妳可以不用忍耐,妳不該遇到這種事的......。」賽拉走向床邊對著曉玫說,曉玫看到賽拉握緊拳頭,憋住了自己的情緒,眼角有淚水滲出。
「 我以為死神不會哭呢......鍾馗看起來就是不會哭的神明......。」曉玫伸手擦乾賽拉的眼淚。
比起剛才年紀輕輕的少女,現在的她看起來像個病懨懨的婦人。
鍾馗大叔也會哭,吃鬆餅的時候會感動到哭,買不到鬆餅粉的時候也哭,賽拉很想跟曉玫分享這件事,可是她說不出口。
現在不是可以分享這件事的時候。
「 賽拉我可以問妳在看什麼書嗎?」曉玫指著旁邊的一疊書問。
賽拉愣了一會兒,便說:「那是妳的生前紀錄,很抱歉我不能給妳看。」
「 妳一直都知道我怎麼死的嗎?」曉玫問。
「 我一直都知道,但是不能一次告訴妳,在記憶大量想起的一瞬間心會碎成粉末,妳身上的鐵環也是一個紀錄,但是妳不痛,直接砍下來的話也會讓妳想起太多事情......。」賽拉看著曉玫沒有表情的樣子,她點了薰衣草蠟燭說:「我啊,算是資歷較淺的神,最近才接替上一任死神的位置,碰到的案例沒有鍾馗多,我很抱歉讓妳這麼痛。」
曉玫感到疲累,躺了下來,看見賽拉的哀傷的神情,她伸手握住賽拉的手,說:「我本來會有個女兒,我在她出生之前總是想著她會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想著等她長大以後要牽著她的手到處去玩,可是,婆家的人說女兒留不得,要我放棄女兒生個兒子,他們不希望以後有個要花錢出嫁的女孩......。」曉玫說著說著,閉上了眼睛睡了。
看曉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賽拉不甘心的咬緊了牙齒,矢車菊色的雙眼開始發著光,她拿出鐮刀,鐮刀和她的眼睛一樣的光芒,她在曉玫的附近的空間砍出的一道光,光中出現了隧道,賽拉直接跳了進去。
曉玫在一片藍光之中,走向前去。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兩具焦黑的屍體。
那是她深愛的爹娘。
「爹!娘!你們快起來啊!」她哭喊著,後面有一個婦人拉住了她:「妳爹娘已經死了!不要再叫了!」那婦人曉玫認識,她是爹常常借錢的對象,因為家裡窮,田地種出來的東西都還來不及賣錢還債,加上爹娘已經死了,婦人就像是抓到把柄一樣,蹲了下來,但不是善意的和她平視,她對曉玫說:「聽好,從今天起妳就是我們家的人了,妳爹借錢都沒還,那是欠我的,從今天起妳必須替妳爹還我那些錢財,聽懂了嗎?」
曉玫擦著眼淚點了點頭,此時的她不過才九歲,她不知道家裡為什麼發生火災,只知道一大清早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對她溫暖笑著的娘,也不是準備出去種田的爹,是熊熊的烈火燒盡的整個家,首先抱她出來的就是眼前的婦人。
為什麼婦人先救了她?為什麼不救救爹娘呢?此時的曉玫還沒有明白。
曉玫跟著婦人回家,那是一棟氣派的家,但是家裡沒有僕人,婦人是寡婦,她聽爹爹說過那個人有很多錢,有兩個兒子和三個女兒,但三個女兒已經出嫁,剩下陪她的是十五歲的兒子李清和十二歲的小兒子李義。
「這女孩是欠我們家的,來我們家做事的,你們有什麼事就給她做。」婦人帶曉玫來這個家的第一天就這麼說。
李清是這個家的長男,他平常無視曉玫的存在,如果有要做的家事,也只是丟在她面前,比個手勢要她去丟垃圾,剛開始曉玫不懂,被李清翻白眼了好幾次,過了幾天她逐漸明白李清的意思,主動做了很多家事,但是李清卻從來不正眼看她,也說不上幾句話。
李義是這個家的么子,和哥哥不同是個活潑聒噪的人,他平常喜歡捉弄曉玫,有次婦人要曉玫做幾道菜當作晚飯時,他偷偷的把蜘蛛丟進飯菜裡,讓曉玫挨了罵,但就算曉玫看到丟蜘蛛進去的人是李義,說出來也沒有人願意相信她。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曉玫總是聽話,乖乖地做個乖巧的女孩,希望有天能和這個家的人和平相處,但是經過幾次努力似乎沒有任何作用。
這天,曉玫在家門口掃地,看到一位賣髮簪的流浪商人走過,她再度看見那隻矢車菊色的髮簪,她跑了過去問了商人:「叔叔!那支髮簪要多少?」流浪的商人看像曉玫,苦笑了幾聲說:「像妳這樣髒兮兮的小丫頭買不起的,妳有錢嗎?」曉玫聽了搖搖頭,只能癡癡地看著那支髮簪發呆,商人見她不肯離開,於是拿了另一支木色的髮簪給了曉玫。
那支髮簪雖然沒有另一支髮簪漂亮,但上頭刻著美麗的花朵,曉玫問:「這是什麼花啊?」商人說:「和妳喜歡的那支髮簪顏色同個款式,它叫做矢車菊,西方國家的一種國花,反正那只是我的試作品,就送妳吧。」曉玫抬頭望著商人的眼睛,那是和矢車菊藍一樣顏色的眼睛:「為什麼叔叔的眼睛和我們不一樣呢?」曉玫問。
「這個嘛......叔叔是洋人啊,是到處流浪的商人,哪天再次見面我再把那支矢車菊藍的髮簪送妳吧?」他那眼神給曉玫一種親切,疼愛,懷念的微笑,曉玫想起了爹爹,想起在夜晚的市集中爹爹那無奈的搖頭。
她掉下了眼淚。
「願神保佑妳。」
當她回過神那位商人已經不見了,只留手上的那支木色髮簪。
曉玫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沒有想到自己這趟出去還迷了路。開門迎接的不是著急找她的家人,而是那個興師問罪的婦人。
「妳去哪裡了?」婦人的眼神透漏著寒冷,讓曉玫看了一眼便直接低著頭說:「對不起......我只是......。」還沒說完,婦人搶了她手上的髮簪,仔細瞧了一眼說:「偷個東西也要偷值錢的吧?」
「不是!那是別人送我的!」曉玫急著解釋。
「對了......。」婦人沒有聽到她說話一樣,把髮簪丟在地上,曉玫趕緊撿起,婦人蹲下來,把曉玫的鞋子脫掉,看了一眼曉玫的腳:「妳還沒有纏足嗎?難怪能跑這麼遠......。」
曉玫這時候才知道,為什麼娘從來不出門,很多時候只是坐著做家事,不怎麼走路。
婦人也是,很多時候都待在家裡,也不怎麼出門。
曉玫覺得雙腳好痛,她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幾天了,她一直在發燒,只記得這幾天哥哥們和婦人罵自己沒用,只記得自己緊緊握著木色髮簪,相信有天能再次看到那個親切的商人,有天能在商人手中拿到那份美麗顏色的髮簪。
「她的爹爹要是早點送給我們家當媳婦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他不要送我們,那我們就用搶的吧?誰叫他都不還錢?這很公平吧?」這是婦人的聲音。
「所以誰要她當老婆?」這是李清的聲音。
「那麼醜又這麼體弱,誰要娶她啊?」這是李義的聲音。
「連纏足都沒做,不知道她的爹娘再搞什麼......。」又是婦人的聲音。
曉玫知道了什麼,但是她什麼都感覺不到。
她想爹,也想娘,可是心裡沒有多大感觸。
她感到麻木。
經過這場大病,過了好幾個月,曉玫慢慢地走向門口,沒有見到那位商人,只看到附近的樹開了花,曉玫也習慣被纏足的雙腳,她康復之後,覺得這一切沒什麼大不了,忍一忍就過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再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