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有很長段時間在炎熱的高雄眷村度過,走進眷村屋區的第一間就是爺爺奶奶的房子,紅色的大門是我童年時光的象徵。私人車庫有一條捷徑連通到眷村的核心區域,也是最熱鬧的地方。下午太陽正大時,大家就會搧著扇子聚在陰涼處一起閒話家常、殺時間,孩子們就在一旁騎腳踏車、玩耍。
酷熱的高雄令每個人汗水淋漓,但傳統理髮廳飄散出的特有清爽香氣像是一台大型電風扇,走過的人都放慢腳步享受短暫的心靈舒爽。到了蓮霧成熟的季節,走到哪都像是踩地雷一樣,每走幾步就會不小心把已過熟而掉落下來的蓮霧給踩爛。小孩們倒不在意滿地的爛蓮霧,反而猶如搜集獎品似的看到完整的果實就毫不留情的一腳踏扁。
記憶裡,在那裡的時光總是黏膩的夏天,但我們的房子被奶奶打掃得乾淨、清爽。每當我在外頭熱的快中暑的回來時,一腳踏進的不只是家門還是天堂般的享受。然而我非但沒有一起維護還添亂。我小時候的綽號叫做恰查某,總像個野孩子一樣跑來跑去,無論出門時打扮得多乾淨漂亮,回來總用又髒又黏的腳丫踏遍發亮的客廳地板,而爺爺就得跪在地上重新擦一遍。
奶奶來自山東,雖然身形嬌小但聲音就像自帶大聲公一樣可以傳千里。她燒得一手好菜,尤其燉牛肉更是一絕。爺爺來自蘇州,從我有記憶以來他的頭頂上就已經光禿著,肚子圓滾滾的他眼睛總是笑成一條線,好似每天都很開心。奶奶的急性子配上爺爺的溫吞,童年的回憶就是看著奶奶對爺爺兇這個兇那個,而爺爺總是不吭聲地笑著好像在說:『你繼續罵吧,我沒有在聽。』不像奶奶包辦山珍海味,爺爺在餐桌上的貢獻就是荷包蛋。飯前總會聽到奶奶從廚房傳來的聲音:『小明~煎荷包蛋~』好像在說:『This is your show time』,實在很有趣。
回想起來,我好像從沒跟爺爺聊過天。他總是沈默寡言,在熱鬧場合他也只是帶著笑容坐在一旁觀賞大家,洋溢的笑臉透露出滿足。而他對我的愛也是靜靜的。小時候我很愛吃煎魚時酥脆帶Q的魚皮,有天我從外面玩回來,爺爺走向冰箱拿出包著保鮮膜的盤子。原來爺爺午餐時特意把整片煎魚沿著邊將魚皮撥下來留給我。雖然看著滿滿一整盤魚皮的我內心是哭笑不得,但從冰箱捧著一盤去蕪存菁的寶貝,那個畫面已經刻近我的心裡。
每晚睡覺我都堅持要與奶奶睡,聽她講床邊故事。而爺爺的加入總會被我嫌棄,他露出奸詐的笑容說:『沒關係,等你睡著後我再偷偷跑到你旁邊。』隔天起床,爺爺就會很得意地向我炫耀說:『昨天晚上你睡的好熟,我都偷偷跑去親你你都不曉得。』
很長的童年時期最後在腦中濃縮成最精華的回憶片段烙印在腦海裡,越常回想就越想念。現在爺爺不在了,大家還是會常常模仿他笑咪咪聽著奶奶叨念的樣子,真是懷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