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篇 瘟禍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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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對利魔維坦砸爛家鄉,有任何感激。利魔維坦的波浪粉碎許多窗戶,這之後住戶便釘上了木板和塑膠板。也就是說,有更少材料能讓碎歌鳥用來對付我們。無數人因為利魔維坦先搞到我們,就在碎歌鳥的玻璃碎片下免於死傷。
  但就算沒玻璃,仍然有沙子
  我在一個三人組走下街道時讓出路,他們盡可能彼此相扶持。他們三人都被沙子轟過,皮膚殘破。而皮膚沒被刮掉、露出血肉、鮮紅而坦流鮮血之處,就有著黑棕與紫色的瘀青組合。有一人看起來就像是瞎了眼。他上半張臉滿是沙礫刮傷。
  兩台救護車停在我宣布為領地的地方的一個街區外交叉路口。我看了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移除了所有鏡面,將玻璃全部從儀表板、門窗上剝光。那些從家裡和避難所出來的人,正在聚集到救護車。大街上仍有塵埃飄落,我能在空氣中嚐到這道混濁氣味,就算透過面具也能聞到。我猜想我們是不是需要發送口罩。這空氣不可能健康的。
  我走近時,人們轉頭過來。我有穿上假面服,大群蟲尾隨我而至,給予我更多存在感。在人們如此受傷而又恐懼時,不用太多力就能敲中他們精神的原始部分,稍稍嚇到他們。
  我掃視這場景,已經能看出這裡會有問題。
  有數百、上千人受傷,他們也許處於嚴重或可能嚴重的狀態,而這裡只有兩輛救護車,醫院也會擠滿人。人們會在理解自己無法獲得必要幫助時就會恐慌。他們會很不爽,甚至會暴怒。這已經不穩定的情況就會陷於徹底混沌。
  我告訴過他們,我會保護他們,但沒可能阻止這情況啊。
  這不是我力所及。我的思緒留在爸和媘蜜身上,而非這群人和所有我應該考慮的要素。但我毫無選擇。
  我給出命令,蟲群散開,流過人潮。有更多蟲引起人們注意。我只是希望有蟲子在那的好處,能超過任何蟲子造成的恐懼或不適感。
  我用蟲子散到周圍區域,擴增嗓音,將聲音傳得更遠。「最重要的是請保持鎮定。」
  有更多人轉頭看向我。我走近救護車,醫護士正在一些最緊急的病人身上工作。我感覺像個江湖騙子,像個冒牌貨。醫護士臉上那混著恐懼與懷疑的神情也沒有幫助。然而,得有人在大家開始抓狂前控制局面、組織人力,而城裡的英雄們顯然在別處忙著。
  「我沒想對你們造成任何傷害。」我想讓他們安心。「如果你沒有受傷、身強力壯,會有人需要你幫忙。走上前來好讓我能引導你到他們那邊。」
  長長數秒鐘,沈默與靜止不動被拉長。我能看到沒有明顯傷口的人,正盯著我瞧,不願意回應我的呼求。大致說來,生活在碼頭的人也不是那種慣於親切友好的類型,會將社會的需求至於自己之上。
  肏我的。我思緒沒在正確位置。我忘了。急救課程裡有教過,面對危機之中的人們時,要直接、明確。請求幫助就是在渴求失望感,因為人們會猶豫是否走上前,或推測其他人會處理這份工作。我們不該尋求幫助,而要從站在一旁的群眾中挑出某人,然後給清晰、可以認明的任務。像「你那位穿紅色T恤的人,打一一九!」這種台詞。
  我現在搞砸了,將他們推入坑裡。現狀立刻成了「別聽從那個超能反派」,要叫他們對付其他群眾的難度就會倍增。
  我這就剩下三個不怎麼令人舒服的選項。第一個選項是我放棄這計畫,看起來很軟弱,喪失在場人眼中的地位。替代方案是,我能再次講話,訴諸人性,乞討、懇求、要求,同時也祈禱某人走向前。這就是第二個選項,會讓我在所有人眼中看起來更加惡劣,只有細小成功機會。
  沈默拉長。我知道這只有五、六秒鐘,但感覺像一分鐘。
  第三個醜惡選項?我可以強迫他們聽話。以威脅、暴力教唆他們行動。這表示我會冒險激起原本希望打擊的混沌與暴力,但我猜那種結果的機率相對較小。我能讓人們做出我需要他們做的事。我也許會賺得尊重,但我大概同時也賺取了他們的敵意。
  我能這麼做嗎?就算是為了大局,我能成為惡霸嗎?我會為此痛恨自己,但我已經在這裡,留下了我爸。我沒要失敗。
  「很好。」我說,聽起來比我所感覺的更為冷靜。我拳頭緊握在身側。
  我猶豫了一下。有人在走過來。我感知到他們穿過我散進人群裡的蟲子。夏洛特。
  「妳沒戴面具了。」我一等她夠近到足以聽見我時,說道,我嗓音沈靜。「或是紙立方。」
  「那個小立方體在我幫忙時被壓爛了。我很高興妳沒用超能力。」她說。接著,用足夠大的音量讓其他周圍的人能聽見她,問我:「我能做什麼?」
  我欠她好大一次人情呢
  我在抵達時,有讓蟲子掃過附近建築。就算我到家,也沒真的停止下來。我發現了幾位傷患。一個趴在地上的男人,兩個畏縮在他們母親身旁的孩子。那母親的臉因血而濕稠,呼吸急促。孩子們也在流血。我能感知到有個男人在曾是他家的地方裡,盲目踉蹌、雙手摀著臉。
  我幾乎派她去找那個瞎眼的男人,但重新考慮了。
  我指向一間倉庫,也大聲說話讓其他人聽見:「那裡有個女人和兩個小孩,妳無法自己幫上他們的。」這也是我選擇他們的大部分原因。
  我看到一位二十多歲男人,有相當令人印象深刻的濃密鬍子,沒穿上衣。除了他肚子上的一道割傷,還有他背上沙子擦過的一些較小塊皮膚擦傷以外,他狀態看起來滿好的。「你。去幫她。」
  他看向身旁較年長的女人。他母親嗎?她顯然有受傷,手臂周圍也捆上兩三條白T恤碎布。顯然那隻手被沙子抓中——它看起來很像木乃伊,只是滿有鮮血。我預計他有怨言要說,就轉向最近一群的傷患,告訴他:「他們會看好她的。那裡有人更需要你。在二樓。過去。」
  他看向他母親,她給他的神情足以算做回應。那男人幫母親跛行到我指出的人群那,將她留給他們照顧,然後加入夏洛特的行列,跑向那女人和孩子所在的倉庫。
  現在我就得要保持這股氣勢。
  「你和你的朋友。」我對一個中年男子和他夥伴說道。「那個工廠裡有個男人正在慢慢流血至死。過去幫他。」
  一秒鐘後他們才服從、走去,使我心狂跳。
  我轉向下個人,頓住。他是少數其中一個傷口上真的有繃帶的人,站在自己家人身旁。就算有紗布棉墊綁在他臉上,我仍從先前的事情中認出他。或者,準確來說,我是認出小男孩RJ,而我也知道這身為他的父親的男人,是那今天早先老鼠猖獗之家的族長。
  「在那邊的磚房裡有個瞎了眼的男人。」我告訴他,直接了當地面對他。「去幫忙他。」
  「為什麼?」他挑戰我,嗓音粗糙,嚴厲注目。「我受傷了,如果我過去的話,就會錯過搭上救護車的機會。」
  混帳。在我對他與他家所做的事後,仍連一丁點感激都沒有,而他甚至看起來也沒那樣亟需搭上救護車。我得抵抗著揍他一頓或將蟲子放到他身上的衝動。
  更糟糕的是,我忍不住感覺像,他看穿了我正試圖表現的形象。看到面具背後的女孩,這女孩正試圖假裝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轉向旁邊的人,那是位身形健壯的女性,有著我迅速在她臉上到處看到的砂磨擦傷。這不是我最明智的舉動,但還是問了她:「如果我請求妳去幫忙別人,也會像個小女孩一樣抱怨嗎?」
  她微笑了下,搖頭。
  「很好。去吧。在那棟建築左側。他瞎了眼,那裡也沒有任何人幫忙。我認為他也可能吸進了沙子,咳嗽滿劇烈的。別讓他走太快或太劇烈。如果流血沒很嚴重,花點時間帶他走來就好。」
  她順從了,邁力大步離去。當我看過來時,RJ他爸已經離開了。他怒步走向救護車,讓群眾在我倆之間,也把他妻子拉到身旁,RJ趕緊跟上。知道那男人有多憤怒,我得希望他不是把怒氣發洩在自己家人身上的那種人。我不想間接造成他們的痛苦。
  有更多人從群眾之中被挑了出來,也有更多命令被下達。這全都是要設置成,拒絕的話就會使他們看起來很差勁,這對他們和其他人都一樣。社會壓力。
  等到我又派出兩群人時,他們有些人回來了,被引導至接下來幾位傷者之中。我也給了他們命令。
  這只造成了更大的問題。我們該怎樣處理這些受傷、又在等著要輪到自己的人呢?他們都很恐懼,又焦躁不安。這份心神不寧也滲透到他們的朋友、家人,也許也滲進鄰居心裡,他們為自己自己所關心的人而恐懼。他們已經聚集在救護車周圍,對小小一群人懇求幫助,而後者都在忙著拯救其他人性命。還有些人單純向醫護士請教,保持了點禮貌的距離,其他人都在懇求協助,因為他們感覺其他現在正獲得照護或關注的隨便哪個人,都沒有自己所愛之人重要。醫護士無法回應所有人。
  這區域裡的人都聚集成緊密連結的小群。他們會站出來捍衛自己關心的人,比我數分鐘前要幫助陌生人的呼籲,更迅速大方。如果繼續這樣的話,我不相信他們會保持和平。
  我他媽的該拿他們怎麼辦?
  我在當下感到如此迷失,也成功看似冷靜。我的蟲子給我這狀況的感知,我雙眼掃過這場面,感覺出人們的情緒和他們在做什麼。
  我看到一個母親在挑著他兒子的傷口,瞭解到她在幹什麼。我趕緊阻止她。「妳在做什麼?」
  我過去一、二小時內所經歷的高低情緒起伏,可能讓我聽起來更為憤怒。她畏縮了一下。
  「他手臂裡有玻璃。」
  確實如此。他手上有一道玻璃銀光,沒比老派鉛筆的鉛筆芯還更凸長,戳出割傷傷口。
  「那種的也許可以拿出來。」我告訴她:「但避開任何接近動脈的地方,就是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他那裡都沒有割傷。」
  「很好。」我告訴她。「但妳等下應該要知道,等到妳要幫忙其他人的時候。」
  她指向自己雙腿。沙子剝去了她小腿腳皮膚,將那肌肉變成骯髒的棕色。「我沒辦法走路啊。」
  「妳不會需要走。」
  我腦海中湊合出計畫。給人們一些事情做,也給他們一些自己最終會獲得幫助的暗示。問題是,我需要材料來執行,而這附近也沒多少呢。這表示,我必須使用基地裡的材料。不過,我不願意等太久,我也不想分出夏洛特。
  我必須用蟲子。在我要拿的物品並不小巧時,這就不簡單了。
  我房間裡有一盒筆和簽字筆,用來畫假面服設計草稿。樓上床邊桌上和一樓廁所裡面也有急救箱。把那些東西全部拿過來,表示要打開箱子、拿出所有我需要的東西,用一波爬蟲載到這,穿過水灘與淹水的街道。
  我搜集起簽字筆、原子筆、紗布、軟膏罐、碘酒、蠟燭和針頭。特別是針頭。數小罐雙氧水。至少,我希望那是碘酒和雙氧水。我沒辦法準確讀出標籤。總之,罐子形狀感覺是對的。
  還有更多人帶著傷患回來。我管理蟲隻同時也為救援隊伍給出新命令。
  在一波蟲子身上帶來物品,不會有幫助的。爬蟲無法穿過水灘,不可能帶過來的——有太多東西過重,就算有飛行昆蟲一致聚集於每寸表面上仍不可能。
  我試過不同的蟲子配置隊形的數分鐘過後,正試著用蟲群吊起小瓶雙氧水罐這種物品。
  接著我看到有個將衛生棉當作眼罩的女人,還有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男人,用床單和兩根掃帚來當支架,將某人搬上救護車。
  我也能做同樣的事。我叫來黑寡婦蜘蛛,從我裝著它們的飼養箱裡拉出幾隻。黃蜂載它們到重要地點,就讓黑寡婦將絲線繞過要載的物體,也在重要的蟲子身上綁了絲線。蛛絲繞過了一支簽字筆的筆夾,接著讓好幾隻蟑螂飛起,它們就能去協助其他隻蟲。我也對其他東西用上相同作法——碘酒、簽字筆、原子筆、蠟燭等等。
  等到我弄完了,我就喚來蟲群。
  我將注意力轉向那聚集在救護車周圍的傷患。
  「聽著!」我喊道,用蟲子來擴增嗓音。「你們有些人正在從皮膚挑出玻璃!我了解傷口很痛,但你們在拖慢進度!」
  我受到幾個看起來困惑又生氣的神情。我舉手事先遏止任何評論或爭論。
  「任何幫忙你們的醫護士、護士或醫生都得絕對肯定你身上沒被深深刺入了任何玻璃。我不認為X光能檢測到玻璃⋯⋯」
  我頓了下,一位醫護士抬起頭看向我。好吧,所以我弄錯了。不過,我希望他不會反應。大家都將注意力放在那位醫護士身上,他們都注意到了,這沒危急到,這些人都知曉了自己將獲得的治療的明確細節。如果他讓我說謊或犯錯,這會更順暢進行呢。
  「或至少說,是像散彈擊中你們的玻璃。」我糾正自己。
  那位醫護士聳了肩、點了頭。我讓自己的精神穩定下來,繼續說:「如果你把玻璃挑出割傷和傷口,你會忘記自己處理過哪些傷口,他們就得調查過所有傷處,把你放到X光檢測,也甚至在皮膚癒合起來後,還得動手術,取出任何他們忽略過的碎片。」
  我能看到群眾之中的不安反應。我抬起手,正好第一群蟲抵達。我在飛行昆蟲的雲朵將那東西送來時,抓住了一支筆。他們散開,只留下原子筆。
  「我正要給你們一些人原子筆和簽字筆。我們會有個系統讓這情形對醫生來說更輕鬆點。在任何有玻璃刺出來的傷口周圍畫點繞圈標記。圓圈出玻璃也許刺更深的傷口。」
  醫護士招手叫我過去。我迅速穿過人群到擔架那邊。
  「破傷風。」等到我夠靠近時,他就說道。「我們需要知道他們有沒有打過。」
  「他們大概都沒打過。」我回答,用蟲群擴增嗓音,卻沒將聲音帶到人群那裡。
  「大概沒打。但我們仍得問,而問話的時間也是我們能幫上他們的時間。」
  我抓住那站在我身旁糟老頭的手,將他的手臂伸出來。「你打破傷風了嗎?」
  他搖了搖頭。
  我用原子筆在他手背上畫出了個「T」,圈起來然後畫了一條線穿過去。我將原子筆放到那老男人手中:「你去跟大家問相同問題。如果他們沒打破傷風,就畫上同樣的東西。如果他們有打,就只畫T。」
  我看到他雙眼中閃過困惑。他不識字嗎?我將他手掌翻過來畫出他手掌上的大寫「T」。
  「就像這樣,是如果他們有打破傷風的話。」我說道,拉起他的手來讓大家看見,接著再將他的手翻回來。「如果他們沒打,就這樣畫。」
  他點頭並接過筆,轉向他身旁、沒那他那麼老的男人。
  我對群眾說:「記住了,如果你看見玻璃,或如果肯定傷口裡沒有玻璃,就在傷口周圍點圈,如果你沒辦法分辨就用線畫圈,如果玻璃碎片夠小的話就用指甲拿出來。如果玻璃碎片比較大,就留著。」
  「我們需要點活動空間。」醫護士告訴我。他的藍手套因血而光滑。人們站在他周圍兩、三呎內,看著他正在做的事,試圖靠近到等他處理完目前的傷患,就可以成為下一個獲得幫助的人。
  這也,不限於可能的傷患:那裡也有夏洛特與其他人帶回來的傷者。是那些,無能自力過來這裡的人。
  「我們要換地點。」我喊道。我能看到他們對此反應,對這想法止步不前。「如果你能站起來,在你獲得你所要的幫助前會有一段很長時間。還有更多人受傷更重。忍著點吧!」
  我等著有人來在這件事上挑戰我。沒人站出來。
  「如果你聽從指示並配合,很快就會得到你們所想要的幫助。我們要聚集到在那裡的工廠,我們會清空大部分的灰塵。工廠裡很乾燥,也有足夠空間容納我們所有人。」
  花了點時間才讓每一個人都動起來,但他們確實移動了。我的蟲子遞給我幾根蠟燭和一個打火機,我開始將這些東西和原子筆、簽字筆一起遞出去。我跟著一大群人進入那間在救護車旁邊的廢止工廠。
  床單和衣服從機械裝置中被拉出來,然後放到箱子和地板上,好讓大家有地方坐和躺下。人們逐漸地,開始將傷口分類、點出玻璃——不論是否埋入皮膚——的程序。
  「消毒劑呢?」一個女人問我。
  我轉身。她比較年長,四十歲中,大概和我身高相同,有張削瘦的臉。「怎麼了嗎?」
  「妳從一群蒼蠅裡面拿出物資。」她對我說:「妳也能製造出一些消毒劑給我們用嗎,還是妳只限於美術器材和蠟燭?」
  我從她身上感受到一位嚴厲的學校老師的印象。就連好學生和不共戴天之敵到可憐之人,全都嚴厲對待的那種類型。
  我伸出手,蟲群的一部分經過手上。多虧它們大多數都有接觸瓶身,就使我簡單到知道何時要抓住罐子。蟲子飄去,我則握著那罐三吋長的瓶身。
  我的戲劇性看來沒有驚豔到她。她的語調幾乎與話語有著相同輕視:「已經沒有人用雙氧水了。那會拖延恢復時長。」
  「這不盡然是件壞事。」我說。「如果傷口在插入的玻璃上癒合,就會更不舒適了。」
  「有受過醫療訓練嗎?」她問我,語調失望。
  「沒有,並不夠用。」我嘆息說道。我讓蟲群再一次流經手掌,它們撿起雙氧水,放下另一個塑膠罐。「碘酒?」
  「謝謝妳。」她說到,語調不耐煩更多而非感激。「我們會需要更多碘酒。」
  「我會看看自己能做什麼?」我對她說,沒想聽起來像被激怒。
  她走向一群人,跪在一個躺在床單上的傷者身旁。我能看到她的姿態與表情在自己對他們說話時軟化。所以她對待其他人就不是那樣呢。
  隨便了。我在投身反派時也準備好要被憎惡。
  我聚集起所有拿來的物資,也派出蟲子尋找更多。
  為了一隻能用的手機,來查明媘蜜的狀況好不好,或甚至問問我爸的事,有什麼是我不會犧牲呢。但手機有電腦晶片,而電腦晶片有矽。
  所有電器和比烤土司機更複雜的東西,恐怕都被炸爛了,除了一些巧匠做的東西以外。
  一直想著我所在乎的兩人重傷的事,沒有用處。現在我對此無法做任何事,而思考這話題所花費的時間,我就沒在幫忙這些人。
  為了要保護他們,我讓蟲子散到每個表面上,直到潛在威脅走過來時無法不踩死蟲子。這會成為先前警報,以免任何鐵血狼牙的聯盟成員來找麻煩。我也散出幾隻飛行昆蟲,試著要偵測符文那種飛空的威脅。
  總之,是大部分的飛行蟲,我將其用來掃過周圍,確認了每棟建築和建築內部。我想找急救箱,任何這些人能用來清理傷口的東西。我注意到缺乏縫合線,我的蜘蛛開始用它們的絲線來紡織出一些夠長、夠粗又夠堅固的線條,將線穿過針孔,供他們使用。
  這會稍稍延緩我製作假面服,但我可以應付。
  「那看起來根本沒消過毒。」一個女人在我身後,在我確認一組蜘蛛所製造的線條時,她如此說。是剛才那位削瘦、白髮的女人。
  「比妳認為的還要乾淨。我自己養大這些小女士。她們都是生活在飼養箱裡。」
  「這不代表那些線乾淨到能用來穿過其他人的開放性傷口。」
  「是呢。」我回應,感覺有點煩躁:「但缺乏好替代品,我寧可用這東西,之後隔天或其他時間,再提供抗生素給這裡的其他人。他們也許無論如何,已經需要用抗生素了。」
  「大家太常用抗生素。」她說。「我在我的診所裡都會刻意節省使用。」
  她是認真的?「我認為這種狀況正是使用抗生素的正確時機。這些人有開放性傷口,他們又營養不良、脫水、有很多壓力,他們的免疫系統大概是有被攻擊,環境又很骯髒,還可能有其他無數理由。」
  她說了些東西,聽起來比之前更煩躁。我想那應該是重複先前的問題,問起我在醫學上的憑據。我沒在聽了。
  幾位醫護士在數分鐘裡都沒走出救護車。確認了下我的蟲子就發現他們躺在救護車地板上。以我能分辨出來的,並沒有血。
  我無視了那女人,轉頭看向門口,趕緊到室外。她朝我身後吼了某些難聽的話。
  我在接近救護車、確認那區域時,已經準備要戰鬥。沒有人。
  我確認車內,檢查過醫護士和氧氣球綁在臉上的病人。醫護士沒辦法救了,死了,他們的頭扭向險戾角度。那位傷患沒被同樣方式殺害。我確認他的喉嚨,發現他身體還是暖的,但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我擠了下氣球,大量血液泡泡從我以為是他胸膛的淺割傷裡冒出來。有泡泡就表示氧氣從他被穿破的肺葉裡流瀉出來。
  這傷口——這沒可能是他在被送進救護車裡時,就已經有的。這傷口很新鮮。這裡三人被處死了。殺法如此冷血、俐落,就連監視著的蟲子也沒注意到。
  這使我非常擔憂那些被我留在倉庫裡的人們。我跳下救護車後車廂,確認周圍,接著跑過街道。
  我踏入室內一步就看見他。高大,毫無面孔,毫無五官,有鐵鍊與球關節連接起他陶瓷容器的四肢。他抬起一隻手,單單舉起一根手指,有如節拍器般從一側擺到另一側。像個老派家長責備誤入歧途的孩子。
  他另一隻手正在收折回來,一道嵌疊刀刃從偶人手掌掌底延伸出來。刀刃壓上那位白髮醫生脖子,所以她就得踮腳尖站著,她的頭被壓上他胸口。
  在他收回刀刃前,我沒機會跑動、說話,或使用超能力。刀子劃過她的喉嚨,撕穿皮膚,動脈血液向前噴到我們間的地板上。她癱倒在地。
  偶人的刀手癱軟,吊掛在身側。他另一隻手維持原位,手指搖擺,好像因為我在做的事而責備我。因為我從屠宰場手下救了人,照顧了傷者與恐懼之人。
  我應該要預測到這場面的。
  我走向前,幾乎沒有思考,他在跨了三大步遠離我的同時將另一隻手落地。他動作笨拙,彷彿他每一步都要倒在地上。我沒多久就疑惑起他為何如此,就看向他雙腳。他「腳趾」指向地面,刀刃從每隻腳前端的孔縫中彈出。他搖晃不穩地棲落於精細打磨的刀尖上,走在刀刃上。
  我伸手到身後,抽出甩棒和刀子。我在他相對移動時緊繃起來,偶人縮短我們間的一半距離,傾身跳到右側三、四尺,接著又跳了回來。
  我立刻捕捉了。他在避開那懸浮於我們之間的飛行蟲,從他雙腿延伸出的刀刃高蹺也小心翼翼避免接觸那些地上的蟲子。他確實接觸蟲子時也很溫柔,宛若微風滑過它們。因為我專心了才注意到。
  他不需要避開我的蟲群。他是在嘲弄我。讓我知道他到底如何走到這麼近而又不讓我察覺。
  我將甩棒甩出全長。他回應,也同樣將折疊刀刃從雙臂上展開。他的武器更長,也很尖銳。
  我不將雙眼從他身上移開,用蟲子和視野角落來追蹤在倉庫裡的其他人。有太多人受太多傷、無法移動,還有那些移動的人,退進了角落,到他們有掩護的地方。
  儘管如此,這裡仍是他的戰場。他有太多人質任由自己處置。他也比我迅速,更強也更壯。
  我滿肯定他的能力正如任何人所能期望地,徹底剋制了我的超能力。任何有關注最近五年內新聞的人都知道他是誰、他的故事是什麼。偶人曾是個巧匠,專業於生物圈、生態容器與自存系統。是位專門做生命支援、將生命體從外力中遮蔽的巧匠,而外力包括了水、氣候、空間⋯⋯和蟲子
  當時與現在的唯一區別是,他以前將自己的能力用來助人,現在則是保護自己——只保護自己。
  「王八蛋。」就算我沒刻意,仍用蟲群帶出嗓音。他的頭伸起轉圈,就好像要看向那些方才——無論從哪一點來看——在說話的大批蟲群。最終他的「臉」轉回面對我。
  「我不知道我他媽的要怎樣幹到這件事。」我嗓音是道低吟咆哮,在怒氣與蟲群的噪音下幾乎無法聽清楚。「但我要讓你後悔那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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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十二天干 音樂:鬥球兒彈平 OP - 炎のゴー・ファイト 梵天:「無風不起浪,這句話還真是經典。」 風:「又是我的錯,我只是比較多話,把該告訴你們的事情傳遞下來,以免你們亂擔心。算了魔物大陸那邊我去幫忙問話,普羅米修斯 你就這待著。」 風:「皇帝 李世明?怎會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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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是在方格子發表的第十篇,邀請你給我一些鼓勵,寫作這半個月來有些感觸,相信每個親身走過的作者們都曾經歷過這段,每一個愛心,每一個追蹤,每一次分享,都是支持文字創作的一磚一瓦,從文創高樓望下的景色,屬於作者與讀者,歡迎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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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最後一篇,與其說解釋了問題,不如說會提出更多問題。在談論最後一個問題,教育是哪一種產業之前,筆者要對上一篇做點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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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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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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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ker昨天真的太扯了,中國主播王多多點評的話更是精妙,分享給各位 王多多的點評 「Faker是我們的處境,他是LPL永遠繞不開的一個人和話題,所以我們特別渴望在決賽跟他相遇,去直面我們的處境。 我們曾經稱他為最高的山,最長的河,以為山海就是盡頭,可是Faker用他28歲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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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的詩人學者,現任香港大學中文系系主任余光中在評析她的詩時說:「她是繆思最鍾愛的幼女。」名小說家朱西寧在談到她的散文時說:「她日常生活里的敏思,一滴清露,一粒河砂,在她皆是山川日月,人世無限⋯⋯她的文章好,根子裡自是成於天趣者更多。」中央研究院美國文化研究所所長朱炎則在替她的小說作序時形容:「可曾
上一份工作從事超過十年,處身同一個機構及面對同一班同事,往往不易察覺到一般職場環境的轉變,然後離職以後有一年半的時間沒有在職場中工作,對辦公室亦開始陌生,所以十二年後重回職場,也會留意到當中的大小轉變......
再次穿著整齊一早踏出家門,心中不時盤算這天的中午有沒有同事帶我外出吃飯,不知道我坐的座位是怎樣,更要緊是我將會有一班怎樣的同事⋯⋯,一連串的疑問既令我有點憂心,更多的卻是令我緊張和興奮,期待新一頁的開始。十二年後再次返新工,相隔了的十二年可真是一段不短的日子⋯⋯
一個家道中落的大學女高材生雅安,為了生計幫一個高三宅男元宇補習。 因為前世反覆在夢中出現,讓女子長年深受失眠之苦。 在一次重大的意外中,雅安回到民國的前世,雅安遇到了自己的前世情人,雅安預知前世情人將死於飛機意外但卻無力改變。面對種種意外阻撓,雅安必須靠自己的聰明才智,才能安全的脫身回到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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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巨獸:貝西摩斯【Jungle Titan:Behemoth】 類型:巨獸級 派系:無 高度:100米 質量:50,000公噸 傳奇: 能力與專長: - 強大的力量 - 長牙幾乎是堅不可摧的,可以輕易的穿透整棟建築物 - 巨大的爪子可以抓裂石頭和鋼鐵 - 天然的穴居生物 - 還有其他未知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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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克隆體:機龍【Mechanical Clone:Kiryu】 類型:戰士級 派系:G-Force 高度:60米 質量:30,000公噸 傳奇: 技能與專長: - 重型突擊模式:來自迦樓達武器系統的強大火力,這種模式雖然緩慢但功能卻非常的強大 - 在口中的雙發鎂射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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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十二天干 音樂:鬥球兒彈平 OP - 炎のゴー・ファイト 梵天:「無風不起浪,這句話還真是經典。」 風:「又是我的錯,我只是比較多話,把該告訴你們的事情傳遞下來,以免你們亂擔心。算了魔物大陸那邊我去幫忙問話,普羅米修斯 你就這待著。」 風:「皇帝 李世明?怎會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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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是在方格子發表的第十篇,邀請你給我一些鼓勵,寫作這半個月來有些感觸,相信每個親身走過的作者們都曾經歷過這段,每一個愛心,每一個追蹤,每一次分享,都是支持文字創作的一磚一瓦,從文創高樓望下的景色,屬於作者與讀者,歡迎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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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最後一篇,與其說解釋了問題,不如說會提出更多問題。在談論最後一個問題,教育是哪一種產業之前,筆者要對上一篇做點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