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很多人在這兩個多小時當中,可能很多時候是屏息以待的,也可能是動如針氈的,當然,也極有可能是讓人昏昏欲睡的。因為,太安靜了!
《寂靜之死》飾演Yana的Ia Sukhitashvili
的確,整部電影是在靜態、緩慢、漸進式的影像推移,以及精準典雅的場面調度、攝影構圖、光影處理,整部電影如同從一幅幅畫框裡,逐漸匯集出一段故事,流動於光影之間的,正是難以啟齒又無以名狀的殘酷真相。
《寂靜之死》是影像敘事及聲音語言上相當特別的一部電影,猶如欣賞一齣抽象的現代舞,又像是觀賞一幅幅的精緻的攝影作品,或是古典主義的畫作,強調理性與和諧,畫面均衡與調和。
故事大意是葉娜 (Yana,Ia Sukhitashvili飾) 隨傳教士丈夫大衛 (David,Rati Oneli 飾) 搬到喬治亞鄉間小鎮定居,在此宣揚新教,自然無法被當地根深柢固的東正教徒所接受,一連串的衝突於是展開。導演迪雅•庫倫貝加什維利 (Dea Kulumbegashvili),反而用以靜制動的影像語言,她並沒有在影片中使用背景音樂,讓觀眾直接的、單純的聽見所有的環境音,就是如此赤裸的看見現實世界的表象,正如《寂靜之死》原先的片名英譯是Naked Sky,赤裸的天空。
透過一連串的長鏡頭、惜字如金的對白、沒有太多特寫鏡頭,就像是第三者的視角,是冷靜的、冷漠的遠觀一件件悲劇的發生。
Ia Sukhitashvili與
Rati Oneli在《寂靜之死》飾演傳道人夫婦
死亡,正如中文片名《寂靜之死》,是電影主要講述的事情。從一開始大衛在講道時提到的亞伯拉罕聽從上帝的命令將自己的兒子以撒獻作祭物,代表對上帝的信心和順服,就已然埋下死亡的伏筆,之後又不斷在孩童們似懂非懂的口中講出關於天堂與地獄,最後葉娜因受不了內心的煎熬而毒死了自己的兒子,而那位強暴葉娜、自稱是警察的男子,最終也化為塵土,灰飛煙滅了。甚至在中段時,葉娜躺臥在一堆落葉的幾分鐘,就像死屍般的招來蒼蠅圍繞,也是導演藉由生命的瞬間靜止,沒有痛感的,在夢幻中勾勒出死亡的輪廓。
在鏡頭前,很明顯的,庫倫貝加什維利所描摹的死亡,是冷靜的、且按部就班的,帶領電影裡的角色們逐步走向盡頭,又用影像語言舉重若輕的、純粹的、娓娓道來「死亡之後重生」的真理。所以這130分鐘的過程中,空氣的密度是逐漸稠密的,就是那種寂靜之中所產生的神秘感,是深不可測的,那種隱形的壓迫感反而會讓人感到窒息。
火,導演在視覺與聽覺上,是劇情的轉捩點與重要精神。一把火燒燬了大衛的教會,除了打破原本平靜的影像畫面,也聽出刻意強化低音的共鳴來營造火焰深邃的音響,如同東正教的音樂常常會出現持續音 (drone),也強調了東正教徒對宗教的執著與狂熱。
之所以整部電影的基調如此沉靜,除了有著「寧靜革命」的意涵,從一張張如畫的構圖裡,令人聯想想到神聖的意象,如同基督教的聖像畫。正如俄羅斯聖像畫家烏斯本斯基 (Léonid Alexandrovich Ouspensky, 1902–1987) 認為真正的虔敬,是心靈上冷靜的清醒,理性與感情是互相牽制的。而整部電影的緩慢節奏與安靜特質,其實包括的元素是豐富多元的,彷彿浸淫在葉娜複雜的內心世界裡,我們所感覺到的恐怕是冷靜,而不是冷漠,更是給予大家觀影時更多的開放自由,將所有的糾結,轉化為更純淨而客觀的思維。
片尾的音樂雖使用單純的元素,但也很有戲。是由Nicolas Jaar所創作的,以Ab音為基礎,像是絃樂在調音時,不斷的交錯出現完全音程與增減音程。完全音程在中世紀的宗教觀裡代表基督的完美形象,而增減音程又稱「三全音」(triton)則是魔鬼音程,或許就是作曲家想要藉由和聲的變化,暗示主角的內心掙扎,而這世界的爭端尚未止息,但隨著音樂的元素不斷增加,也讓這些不和諧的音程不再那麼明顯的令人不安,或許,這就是一種轉變,一種重生,一個新的開始,如同英文片名beginning的意思一樣。
誠如日本江戶時代前期的一位詩人松尾芭蕉 (Matsuo Bashoō, 1644-1694) 的寫到:「聲音是純淨的,可達到更深沉的地方」。也就是要達到精神上的寧靜,必須要先將自己浸潤在捨棄自我意識、客觀冷靜的自然裡。
冷眼旁觀下世界竟是比想像中的複雜,隔岸觀火後的真相是無法治癒的傷痛。原來,寂靜過後,竟是如此震聾發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