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動畫】《Wonder Egg Priority》# 01 透明的暴風雨

馬克：猜想會是一集解決一個社會問題的架構嗎？因為目前看來好像也可能是注重在校園霸凌這一塊。
庭：第一集乍看感覺有點像《BLACK★ROCK SHOOTER》？
糖：對，我前天寫掃番的時候，最開始的初稿也是寫著「嘗試把《守護甜心》的象徵符號，放置到《黑岩射手》的世界觀框架裡面，進行一次現代化的翻新」，不過我完稿前把《黑岩射手》重看了一遍，感覺這句評語有點細微的不準確，所以後來就刪了後半句。保留前半句的理由是因為我覺得日系漫畫中，把「自己期望中的形象」從蛋裡孵出來，這個意象的代表就是《守護甜心》，「Wonder Egg」的概念應該是從這裡演化過來的。而且這集「早餐菜色裡面有蛋」的幽默設計，感覺也是在致敬《守護甜心》。

庭：剛剛沒看仔細的一點是，我沒搞懂為什麼現實中愛會受傷？前面設定描述的時候不是說了她在夢裡面不會受傷嗎？
糖：其實只說了「夢裡面」，而且還有「除了眼睛跟心臟以外」的前提條件。
庭：這樣可以直接推導等於回到現實就會受傷嗎？
糖：腳本就故意不講啊，愛是回到現實之後才「發現」這件事的，包括觀眾也一樣，這個掩蓋資訊是腳本故意的。
馬克：另一方面也是增加故事的stake，中文怎麼翻譯？
糖：張力？風險？（英文很差）
馬克：比較接近風險吧（單字原意是賭注）。
庭：以故事內的意義來說，這代表愛要去拯救別人，她自己也要承擔這種受傷的風險。
馬克：不然單純夢中打架的話，觀眾真的會很沒緊張感。

糖：工作人員名單裡面有一個非常妙的東西，也是開播之後在觀眾間引起話題的——武器設計www所以代表後面應該是真的有要幹架的www最開始這個企劃大家都以為會是野島伸司最擅長的冷硬派寫實系校園故事。這也是該編劇早期著名的核心命題，處理各種師生戀、校園霸凌、性暴力等等。加上這是他第一次跨領域來寫動畫腳本，所以真的沒人想到他會寫戰鬥美少女www
庭：有沒有可能對他而言，想到日本動畫，馬上反應的類型敘事就是魔法少女？
糖：我在猜某個意義上可能有這點理由。
庭：後面大家一定會全部打起來，讓我看到血流成河！
馬克：會嗎……
糖：要說後續發展的話，結尾登場的黑皮少女是楠木燈配音，這可能是我最期待的（偏題）。主要是這作品最開始放出的PV幾乎是故意似的在隱藏戰鬥元素，大家一開始的期待都放在「很擅長拍寫實系演出的若林信，配上這種故事主題，一定很值得期待」。結果第一集播出，所有人都變成「三小，武器設計？！」
庭：也有個可能的理由是跨界，編劇想找到某種只有動畫這個載體才能夠做到的呈現手法，那當然照這個邏輯，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魔法少女這個日本動畫獨有的類型片囉。
糖：我對野島伸司不能算熟，因為他近年的作品比較大眾化，開始寫一些富家千金戀愛故事之類的，我剛好沒興趣，所以嚴格意義上我只認識最早期的他。不過反過來說，這種冷硬派校園寫實的戲路，確實是野島伸司最開始在業界斬獲高評價的理由，所以對他而言，這部《Wonder Egg Priority》某個意義上來看也算是他的一次回歸原點也說不定。

糖：然後我覺得可以聊一些這次製作團隊的前提認識。畢竟第一集來看，若林信的個人風格表現得非常淋漓盡致。
馬克：比如說？
糖：最大特徵之一是很在意自然光的寫實系演出，他這一集用自然光用的真的好。之前他靠著《22/7那一天的她們》大爆紅的時候，被觀眾銘記下來的印象也是如此。把時間拉得早一點，若林信的成名契機應該是《情色漫畫老師》的第八話演出，當時他普遍的評價就是一個擅長描繪日常朋友間互動片段的演出家。但到了《22/7那一天的她們》，全系列貫徹的核心要素就是自然光跟環境音還有正機位，這幾個特色隨之變成若林信的亮眼特徵。
馬克：《22/7》是什麼？
糖：秋元康的偶像企劃，找堀口悠紀子來做總人設的那個。
馬克：這樣講我好像想起來了，那個TV動畫第一集有點奇幻要素的偶像？
糖：對就是那個。若林信在2018年幫《22/7》拍了一個系列廣告，主題是團員們的日常生活，這個系列廣告非常優秀，他也因此在大爆紅。而這部則是若林信首次擔任TV動畫的監督，非常年輕。另外這一話的作畫水準也非常非常的高，對照一下名單就不難發現，有大量A-1跟動畫工房的年輕人脈被拉過來做《Wonder Egg Priority》。不過我猜這方面人脈的功勞應該比較大程度歸功於制作人梅原祥太吧，他在作豚圈子特別享富盛名，因為他跟身邊一批長期在A-1與動畫工房合作的年輕原畫師組成同人社團，專出一些原畫領域相關的同人本。近期最有名的就是小林惠祐自己出了一本《紗霧卡分析》，自己點評和檢討自己在《情色漫畫老師》裡面負責的卡。不管是單純對原畫領域感到有興趣的入門引介，或者已經是這個領域的愛好者用來對答案，總之梅原在作豚圈是個人見人愛的存在。可以想見《Wonder Egg Priority》至少在制作上絕對不會爆。
馬克：「爆」是指什麼樣的效果？
糖：主要是指製作日程趕不上，導致作畫崩壞、攝影來不及處理、沒時間加後期之類的，這部分的工作安排規劃主要是制作進行跟制作人的責任。梅原過往的實績可以讓觀眾放心，幾乎不會發生這種事。另外關於作畫隨口補充一點，因為我對作畫的瞭解僅止於欣賞的程度而已，所以小林惠祐、小林麻衣子、高橋紗妃這種鼎鼎有名的年輕原畫真的輪不到我來吹捧。反倒是有一個我很確定想要稱讚的地方，就是在廁所那場戲，愛把帽T拿下來之後在鏡子前面揉了揉頭髮，把髮型整理回原有的蓬鬆度。這個真的是很棒的小細節，我以前留妹妹頭的時候也都會幹這種事，只有很懂長髮心情的人才能設計出這種小動作。
馬克：原來是這個意思喔，我剛剛那邊其實完全沒看懂，還想說她頭髮好像也沒弄髒啊為什麼要整理www
糖：你就是沒留過長髮所以看不懂（指
庭：你的一生沒有皺褶！
糖＆馬克：三小www
馬克＆庭：ok。
糖：大概作畫部分就談到這邊吧，作畫畢竟不在我的涉獵範圍內，簡單做一點人物簡介就好了。

糖：回到影像語言這一塊。這一話用了很大量的黑幕cut、停頓、靜止，以及正機位，來塑造真實感。這種用法是為了刻意強調攝影機的存在感，從而帶給觀眾一種實拍電影的擬似觀感。此手法能夠達成的功效一方面是為了傳遞寫實氛圍，透過攝影工序去做出焦距、搖晃、攝影機軌道等等「感覺」，因為真正的動畫制作中並沒有這些東西（尤其是在數位制作的現在），特地將這些效果拍出來，反而能促成實拍氛圍，代表如現在的京阿尼；同時另一方面也可以達成完全相反的作用，因為，刻意強調攝影機的存在、能夠將故事「被」拍攝的建構性呈現出來，以此拉開觀眾跟故事之間的強烈距離感，從而達到讓影像自述自身虛構性的感覺，代表如早期的GAINAX以現在的SHAFT。而《Wonder Egg Priority》內容特性所致，讓「強調攝影機存在感」此一手法，在這兩方面的功效都有所發揮。這也是稱讚若林信對於虛實影像交錯把握純熟的最具體展現之處。
庭：學校作為一個方方正正的封閉場域，這種分鏡效果也能貼合的上。
糖：說到學校的場景方方正正這件事，這一集裡面有幾個我最喜歡的卡，就是靠方方正正的窗框，以及入射的外部自然光來形成構圖，我自己本身是個SHAFT迷的關係，所以特別吃這套，這卡真的好美。另外「門」這個演出道具在第一話裡面非常關鍵，之後也可以注意一下。

庭：話說異色瞳是真的存在的嗎
糖：我不知道耶……
庭：雖然現在只是被當成一種屬性在消費。（查詢資料後）好像有，這樣一查蠻多有名演員之類的其實都有這個徵狀。
糖：正式學名叫「虹膜異色症」。我覺得腳本用這個特徵來當作愛的事件觸發點，其實蠻聰明的。因為就像剛剛你說的，異色瞳在二次元領域裡面基本只被當作一種萌屬性在張貼、消費，所以絕大部分觀眾包括我們，在這種寫實氣氛的故事裡第一眼看到愛的時候，多少都加減疑惑了一下，「為什麼要在這種場合放置這種格格不入的元素？」所以腳本很厲害的一個圈套加回擊就是這點，異色瞳這個特徵在敘事上真的合理地用上了。然後關於劇情架構，我覺得比起一話解決一個社會問題這樣顯而易見的日劇架構，以第一話處理的資訊來看，故事主題應該更緊密的圍繞在「朋友」上面，至少愛的核心主題是「朋友」（連蛋裡面破殼而出的胡桃，都對這件事吐槽了一句）。其他幾個角色比起對應相關的社會議題，更可能是像愛這種模式，一人對應一個核心渴望才對。

糖：然後蟲蟲還有一些我覺得設計特別優秀的台詞。在片尾，愛再次來到電扶梯洞穴，準備跳進大溜滑梯裡面的時候，蟲蟲有一句很妙的嘲諷——「以後的敵人可不見得都那麼好對付，畢竟都是視而不見，烏合之眾」，這個「視而不見」的嘲諷，到底是在說之後的其他敵人，還是也包含了愛？因為回憶線裡面愛很自責是自己害死了小糸，所以這嘲諷也完全可以解釋成，蟲蟲在嘲笑愛——「妳也沒比她們好到哪裡去」的意涵。我很喜歡這句。
庭：不得不承認，這種模式在現實的霸凌事件中其實很常見。當事人為了減輕自己傷害，而對伸出援手的朋友反向漠視，甚至拋棄……而且愛這種曾經是受害者，卻又轉移成加害結構的身分，其實也讓我一直聯想到《魔法少女小圓》中，魔法少女終究會長成魔女的概念。
糖：所以這句嘲諷寫得真的好。這蟲蟲一直在引導少女們跳入深淵，與此同時卻又不展示任何正確的有效資訊，真的很賤。
庭：又是吉祥物……
糖：蟲蟲甚至沒有回答愛關於復活的問題，他只是透過斷片的資訊釋放來誘導愛沉進去而已。

庭：越想越覺得這蟲子完全就是QB……不要以為你換個皮我就認不出來！
糖：這蟲必須殺www
馬克：（爆笑）
糖：不過這種角色除了很容易寫成QB那種模式以外，其實某個意義上來說他也是最容易洗白的，因為他直到故事真相大白之前會一直處於一種曖昧的立場，所以只要有一個足夠強勁的回馬槍，把前面蟲蟲所釋放過的全部訊息串連起來的話，他要洗白其實也可以是一瞬間的事。
庭：但我已經很討厭這蟲子了，他知曉一切卻不說出來，他促使一切發生卻不對過程進行評論，他站在一個資訊落差巨大的優勢立場，以一種好像對愛的行為作出評價的態度，實質上卻沒有真的評價。這些特質都足以證明這蟲子有鬼。
糖：不過要說描繪方式的話，蟲蟲在這部劇中的台詞設計以及思考邏輯，其實要遠比QB來的「人性」多了。
馬克：怎麼樣個人性法啊？我覺得應該差不多壞啊www
糖：就是蟲蟲說話的邏輯、他用來誘導愛的手法，還有掩蓋自己斷句的方式，顯然跟QB不同。
馬克：這樣想好像確實是，QB幾乎是有問必答，只是你不會去問他。
糖：是啊，關鍵就是這點。QB的設計之高明在於，把自己交易系統的陰暗面，埋藏在一般對話邏輯中不會直接觸碰到的夾縫裏面，這是因為腳本對於「魔法少女」這個敘事典型有非常全面的掌握，所以那個所謂「一般邏輯」，就是源自於觀眾對這個類型片文法的既定印象，《魔法少女小圓》故事架構就是藉此將觀眾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反之，這蟲蟲是在一種相對寫實且泛化的自然情境中對話，他其實比較沒有所謂的「觀眾對於類型片文法的閱讀習慣」可以玩弄，所以蟲蟲是很有意識地在設計自己的斷句，他明確知道面對愛的提問，什麼能答，什麼不能答。這就是我說的「人性描繪」。QB是一個無情緒無情感常識的交易系統，他為觀眾帶來的震撼是建立在，QB本質上否認一切人類習以為常的情感習慣；但蟲蟲更加具備自己的情緒以及目的性，蟲蟲顯然更人性化，更有陰險與計謀之類的操作空間。
馬克：這樣我就懂意思了，不過一般「人性」是一個正面的形容詞才對吧www
糖：也對www那就，更聰明一點，或者更像人一點？
馬克＆庭：草www

糖：接著是最後祕密花園的部分，這個庭園的主人名字居然叫アカ跟裏アカ，是日本社群網站上的慣用語，意思是平常使用的公開帳號，以及私人使用的小號，這個設定真的很妙。
馬克：而且我一開始看的時候有點以為兩個應該反過來，因為裏帳號打扮的蠻時髦的，一副街頭嘻哈青年的模樣。
糖：雖然目前所釋放的資訊不夠我們推導出アカ跟裏アカ到底要用來做什麼，但是單就設定要素來說這是很當代的，腳本的嗅覺有跟上時代。這就跟我們會用臉書還有噗浪是一樣意思啊，噗浪其實就是我們這群宅宅的裏アカ。

馬克：（查詢製作名單）音樂是DÉ DÉ MOUSE跟ミト，我很喜歡第一集的配樂。
糖：我也是，後半段從愛一躍而下那邊開始，到最後面在田野間奔跑前往電扶梯洞穴，整段音樂都是一種輕快的電子音，卻能讓人感覺有點不安。
馬克：就是這種感覺所以讓我聯想到《妄想代理人》，也因此會猜想後面劇情架構會像《妄想代理人》那樣一話處理一個社會議題。
糖：這麼說來海報上主角們也都是沉睡的狀態，意象上或許還真有一點像。不過我覺得愛的主題已經很成型了，就是「朋友」。要說其他角色的核心命題的話，現階段可以確定的是楠木燈配音的黑皮，個性是非常自我中心的感覺。
庭：那個角色模板有沒有可能是小焰？開局一副高冷模樣然後其實背負著苦大仇深。
糖：我特別喜歡最那她那個「哼」，那一卡跟黑幕CUT的配合踩點很精準，超棒的。至於個性模板的話目前看來大概不是，因為楠木在PV裡面配的唯一一句台詞是「我最喜歡我自己」。
庭：那難道是杏子嗎www
糖：可能也沒那麼硬派的感覺。

庭：考慮到動畫制作水準應該能維持整季，那至少影像方面的超高評價已經確定了，那剩下的關鍵就只有腳本了。雖然這個腳本是有實績的，但畢竟第一次跨足動畫。
糖：以第一話來說腳本的敘事非常流暢，幕次分明，三幕之間都是靠著一個漂亮的回馬槍來銜接——第一段營造故事整體世界觀與設定還有氣氛，靠著「以為要偷溜出門的預設，卻直接穿越到校園」來開啟夢境世界；第二段靠著「愛被追逐以及重傷」來製造高潮，隨後用「愛在夢中不會受傷」結尾；第三段占比最長，用過去的摯友之邀製造高潮，隨後面對的是眼前情境無比相似的「新朋友」之危，形成對照感強烈的心境轉折；最後一段則完全結束夢境世界的故事，把前面塞的懸念與細節以及角色之後的動力來源處理清楚，也留了短小精悍的下集預告給觀眾。整體而言很工整也很有效。
馬克：至少剛剛掃履歷的時候有看到編劇參與過《世界奇妙物語》，所以應該對奇幻短篇掌握度不錯吧。
庭：總體來看應該可以預期前半段的故事發展很像《魔法少女小圓》吧？你覺得《小圓》這個敘事典範要怎麼樣被超越或者延伸嗎？
糖：以第一話來看，這個故事的設計基本上是渴望用「物理」的暴力手段，來打破現實中「無形」的社會問題，這是一種非常儀式性的戰鬥。但我們都知道寫實情境下不可能靠這種奇幻戰鬥的暴力，解決「無形」的暴力。所以如果後續故事發展要繼續使用戰鬥美少女這種框架的話，那就勢必要正面對決這個問題。
庭：也因為是使用暴力手段嘗試解決不可解的問題，所以會受傷。
馬克：有點怪怪的，愛不是戰鬥過程受傷的吧？
庭：可是在夢中世界被偷襲，就是愛想要拯救已死摯友所必須面對的風險之一啊。但愛所扛起的戰鬥覺悟，以及她所承擔的受傷風險，會跟她期待的獎賞有點對不上。
糖：這就是《黑岩射手》無法解決的癥結，那麼《Wonder Egg Priority》的成敗就會取決於她對這點提出什麼解答。
庭：而且愛的戰鬥明明是在夢中世界（心像世界、蛋中世界）打贏的，然而這個虛構空間卻許諾她一個現實的獎賞。
糖：其實蟲蟲只是靠校園廣播、夢中世界的整體氣氛，還有雕像的溫度變化，來誘導愛這樣先入為主的思考而已，蟲蟲自始至終其實根本沒有許諾愛任何東西。
庭：那我覺得這就會是一個切入點，編劇這樣設計惡意戰鬥的場域以及虛無的獎賞，就是為了之後可以在這個層面下手處理剛剛講的問題。
糖：又或者要如何從這點切入，去處理一條「通通都沒救了喇」的故事結局，完全只以觀眾視角來說我其實有點希望作品走最後這條虛無路線www
庭：應該是不至於喇……
馬克：要那麼強調「問題不可解」的結局的話，我覺得應該也至少會像《Re：CREATORS》那樣，雖然奇幻敘事線上的架打贏了，但最後寫實敘事線的收尾，是靠著遺忘某一段關鍵記憶來放過自己的罪惡感，類似這樣的感覺。
糖：第一話大約這樣吧，推薦等等可以來看《22/7 那一天的她們》，多認識一點若林信，真的非常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