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整體風格】
馬克:這集的風格跟上一集有什麼不同?
糖:差不太多。藤田春香也是非常喜歡大特寫的,比較明顯跟第一集的差別大概是她的景沒有黏得那麼近。嘗試捕捉的是肢體動作的樣態,而不是那個「肢體」本身。不過大致上兩位都算是信仰肢體語言比台詞有用的代表。另外有個特色是她特別喜歡剛動起來的瞬間,動作整體快要結束的時候就會切下一個動態。也就是很喜歡表現「正在進行中」這件事。不過第二集的畫面壓力遠沒有第一集那麼大,軟了很多。
馬克:確實感覺比較日常一點。
【腳本】
馬克:故事跟我預想會發生的事情差不多,薇爾莉特開始慢慢學習工作但是缺乏人性(錄音不小心剪掉了)
糖:所以你喜歡的形容詞是「沒有人性」?
庭:我想用的詞彙是不夠社會化而已。
糖:「不夠社會化」跟「卻乏人性」這兩個詞有甚麼差異?
馬克:前者比較好聽www
庭:不懂「社交辞令」。她不知道怎麼表達情感,而不是沒有情感。
糖:她處於一個「我知道那東西存在但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它,也不明白它如何被運作」的狀態。
庭:當你無法說出口的時候實質上也等於你不理解。儘管有所感知但也無法描述。
糖:話說你們會覺得腳本裡面那麼強調關鍵字會很煩嗎,「我愛你是什麼」基本出現在後面每一集,最好做點心理準備喔www
馬克:還好。
庭:一點點。
糖:太讓人全身酥麻了,有點不舒服w這麼純潔的字眼怎麼可以出現在臭肥宅大叔的眼裡!
庭:但她真的就是這麼純情啊有什麼辦法www
糖:看剛剛大家都笑得蠻開心的嘛。腳本把工作學習失敗這件事安排得比較幽默,而且節奏很好,我覺得又比第一集要來得更好。而且案件安排是有循序漸進的,從很私人的要求、到家長、到情人,一步一步往薇爾莉特的角色核心鑽。就是每種都給你切一點,然後告訴觀眾她每一種都不行。我特別喜歡的笑點是那個「お前何様だ!」「エリカ様です」,那個真的好好笑,尤其你看著他們一群人設、地圖都那麼德國人樣子的傢伙開日文冷笑話就很草。
馬克:喔原來那是冷笑話喔?
糖:就因為艾莉卡是前輩,所以薇爾莉特稱呼她的時候有加個敬稱,這個語尾跟對方罵人的語尾剛好一樣發音。
馬克:雖然我不懂日文沒聽出那是個諧音冷笑話,不過依然覺得那段很好笑。
糖:這一話其實有些地方用相對委婉的方式呈現了薇爾莉特種這不受社會既定常識、不成文規範束縛並且對情緒感知較為緩慢的人,在從事這份工作的時候某種好處。例如說客人在無理取鬧的時候(庭拍手同意),艾莉卡反應是真的很受傷,但薇爾莉特就是沒有在管這中間夾雜的人情世故,直接就制伏對方。看著非常解氣。
庭:我覺得艾莉卡在這邊開始對薇爾莉特才有一點認同?(錄音不小心剪掉了)
糖:沒有沒有,艾莉卡的的狀況是,前期在忌妒前輩把工作都搶走,自己在這裡不知道要幹嘛,陷入某種自我迷失的狀態。而薇爾莉特的入場對她而言就像是在他人的身上重新看到了自己的初衷的影子。(順帶一題因為我是茅原擁護者,所以最後面的獨白真的聽著很爽,而且)動畫版裡面「自動人形」的來源典故很浪漫,蠻精簡有力的,很喜歡。
【「人偶」一詞的設定延伸討論】
庭:順著剛剛提到的「自動人形」背景故事,我一直在想劇中不管是「人偶」或者是「自動人形」這些用詞都選得很有意思。也就是從口語到書寫出來再到用以溝通,這個在當時代是一種文本載體的技術進步,但社會文化的發展卻應對不上,因而產生的不協調感。這點體現在負責代筆的女性被稱作「人偶」,劇中的委託人並不認為從口語到達書寫的過程中需要「人」的介入,彷彿就以為這份工作是把文字檔轉換成音檔一樣。
馬克:你覺得這個設定是故意的?
庭:因為故事所選用的時代特徵、以及選詞用字來看應該是。當時知識分子在討論從口語到書寫這件事其實經過一番論證的。這點在文學史上很重要。
糖:那這個辯論最後的結論覺得這種文字轉譯的過程有個人意識的存在嗎?在不同媒介間書寫跟轉譯的代筆者,他對最終作品而言是有文學價值的嗎?
庭:現在的學說普遍是認為有。這個討論的癥結點在於「原創性」,他們對於代筆者身分的AUCTOR跟AUTHOR思考很久,這兩個詞的中文翻譯都叫做「作者」,AUCTOR是基督教中世界的作者,AUTHOR則是現代文化中所稱呼的作者,也就是對作品擁有創作權威的那位作者。AUCTOR的意思是「轉述者」,是一個媒介,意指上帝透過這個媒介傳遞祂的福音,而其中「上帝」的概念也就實質等於中世紀歐洲的基督教社會價值觀,也因此這個AUCTOR並不會被認為是文本的作者,文本的權威並不在他,而是在於整個社會文化。所以中世紀的文學紀錄一般而言不太在乎是誰去將這些宗教典籍給「抄寫」下來。而劇中的「人偶」這個職業正反映了這種轉變過程:明明應該必須是AUTHOR才能擔當的工作,人們卻稱呼其為AUCTOR。
糖:確實後面的劇情會出現薇爾莉特一些作者行為的介入,在她經過一些案件累積成長經驗之後,開始會遇到需要自身主觀介入才能夠完成的工作委託。最基礎的例如要幫助對方重新打理文章結構,明顯一點的例如劇作家的委託中,她在作為「抄寫者」將對方的劇本文案記錄下來的同時,也必須擔任「讀者」旁敲側擊以引導劇作家將心中完整的故事描繪出來。這樣有符合剛剛講的從第一個歐克特到歐...嗎?(AUTHOR念不出來)這個概念放到第二集來看的話呢?
庭:第二集還不太是直接告訴你主角就是AUTHOR。第二集主要呈現的是轉換過程本身,顧客期待他們做AUCTOR,也就是忠實將自己口語紀錄然後傳達,但實際上在處理信件的時候有非常多眉角,而這些眉角就是屬於「人偶」們的原創性。
糖:例如幫忙修飾顧客的語句、幫忙考慮顧客與收信者之間社經地位關係的相處方式,這個算後者歐克...特?(被糾正了,英文真的不好,這邊是AUTHOR才對)
馬克:雖然有主觀參與不過這跟「作者」好像還是有點不一樣吧?
庭:作者只是中文最接近意思的翻譯而已(畢竟是有點學術英文),AUTHOR這個詞所在乎的關鍵是你對於這個文本的內容是否提供了你的原創性,書寫這件事情本身是具備、也必須具備原創性進入的。
糖:我在想人偶這個職業對應現實中最相似特質的工作應該是編輯吧。必須擁有足夠文字處理能力還有社會經驗,能夠把作家扔過來的訊息整理跟排版成合理的、通順的、詞通意達的、沒有閱讀門檻的「信件」(成書)。編輯的這個工作還適用剛剛所講的AUTHOR嗎?
庭:適用,只要你對文本的最終成品提供了原創性以及主觀參與,那你就是這個文本的AUTHOR之一。你不能只是個「人偶」因為只有「人」能做到這件事情。
糖:故事還有個背景設定可以呼應剛剛在討論的這點,也就是「戰後重建期」。(剪掉的吐槽:雖然他們所待的城市繁華的跟鬼一樣)這個時代中很多還不會認字的平民,並且也有大量的戰爭傷亡,所以會產生「代筆業」這種商業需求。
庭:就台灣來說,並不是作為一個正式的職業,而是比如說知識份子在學校讀完書之後,回到鄉里為鄉民服務,而這服務之一就包括代筆寫信。而且不只戰後,有些在日治時期就已經出現了,例如賴和作為醫生,他所做的不只是幫鄉民看病而已,他還會透過自己所擁有的現代化知識來協助修補、重建委託人的社會關係。
糖:畢竟那個時期社會分工還遠遠沒有現代那麼明顯,仕紳階級所需要負擔的社會責任遠比現在來的龐大而複雜。這剛好又回到劇中的一個呼應設定,也就是人偶這個職業是戰後女性進攻職場時所能到達社會地位最高的職業代表,是最受人景仰的。
庭:這概念就很接近二戰期間很多女性會做接線員、護士、記者一樣。
糖:還有一點是鄉里的平民不一定會有能力自己動身去跑大都會。這樣想想人偶這個故事確實是將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現象加以美化包裝出來的職業。
【回到腳本】
馬克:要是我是金寶的話......(金寶是Socotaku的朋友)
糖:要是我是金寶的話是三小開頭喇www
馬克:他應該會對最後一位客人的橋段很不滿,她明明能夠自己讀懂信件,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鬧劇呢?
糖:這也是我接下來想講的,這個情節發展至此沒有問題,可是有些細節破綻很大。她的這個情境就是,要怎樣才有辦法代筆在沒有跟委託主確認成品的狀況下公司就把信寄出去了。
馬克:因為前面幾個委託主都有演出人偶與對方確認信件內容的橋段,到了最後這位客人突然又沒確認就寄出,顯得很矛盾。
糖:這個橋段其實是必然要安排的,因為要呈現薇爾莉特沒有辦法獨自完成一封信的生產過程。要進行補充的話就是那位客人非常的有自信,直接叫薇爾莉特完成之後就寄出去,沒有留下來確認,要把她「沒有確認」這件事演出來才行。尤其是人設與台詞之類的地方其實提供了足夠的要素可以輔助達成這點,例如她打扮裝束相當華麗,可以一目了然其社會地位與經濟能力應該相當不錯,而且對談氣質又比較高傲,高傲裡面又藏了一點矜持,這些要素都能很容易導向「啊寫完就幫我送到這個地址吼,人家等你們好消息呦~~~」的模式去。大概補上一兩卡這種東西,這段就完全沒問題了。
馬克:這是我想到唯一的缺點。
糖:你覺得缺點只有這樣而已喔?
【金寶友情(被)客串,突發題外話】
馬克:順帶一題金寶對之前《天氣之子》裡面大叔打開半地下室窗戶讓積水淹滿整個房間的橋段很有意見。(突然提起《天氣之子》是因為前一周台大卡漫社以此片為主題)
庭:我也很有意見ㄟ。
馬克:會嗎,我感覺還好耶,可能因為我似乎隱約能懂那一段想演什麼......
糖:那就之前社課時提過的虛構與否的問題呀。那一幕裡面大叔的這個動作是虛構意義層面上象徵著他踏出去那一步,他準備要迎接晴天。他即將會在後續的故事中(儘管他還不自覺)去幫助那些孩子們。但這個動作的預告感、象徵性質太強烈了,同時這個行為又一點也不符合正常人的邏輯,這個心理象徵性的動作打開的是一個真的窗戶,還連帶把工作是給淹了,才導致看起來很蠢。如果更加明確的去將「開窗」這件事連結到大叔心理啊、夢裡啊之類的虛構狀況的話,這一幕就有機會被設計的很感動。新海誠在《天氣之子》裡面犯了最大的錯就是他虛實交錯的次數過於頻繁,但橋段設計又讓虛實之間呼應或對照的連結不夠明確,甚至常常會誤導觀眾、干擾理解。新海誠追求虛實交錯的美感卻又有點連他自己都虛實不分的感覺。如果有人說看不懂《天氣之子》在演什麼,那絕對不是觀眾的錯,責任在他自己這邊。(不過說到底他本來也就只打算拍給「看的懂」的人看而已吧)
【回到演出】
馬克:好,拉回來,剛剛說還有其他缺點是指哪裡呢?講!
糖:純粹是演出上有許多地方情緒的堆疊充得太滿。比如說薇爾莉特第一次使用打字機的時候,那個情境其實就只是她打字很快並且太吵了。當時姊姊就只是要叫她小聲一點而已。但這段的演出不管是畫面還是聲演卻都搞得好像這是一場情緒很高昂的衝突戲一樣。簡單來說就是過演出吧,我覺得藤田春香跟石立太一這兩集都有很明顯的過演出。我自己的審美喜好是比較偏向輕盈的、幽微的、高效率的演出,所以這種情緒滿溢而出,但敘事效率卻不太高的演出就被我算做缺點。我反而覺得這一段的橋段本身沒有問題,因為薇爾莉特打字過快產生噪音,但她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個問題,就一直在那邊敲她的。其實正是這種很小的細節最能反映出來最開始我們定義她的「缺乏社會化」的角色特質。但演出卻呈現出過於沉重到根本不符合這個橋段應有的量,所以扣分了。還有另一個例子是艾莉卡在末段,看見薇爾莉特淋雨走回來的時候,她就這樣直接從公司衝出來然後跟對方一起落湯雞開始真心話大冒險。有必要這樣嗎?!正常人怎麼會有這種反應,我也是覺得這段過演出了。
庭:至少艾莉卡要撐個傘,而薇爾莉特確實不該拿傘。
糖:對,因為薇爾莉特當時的心理狀態,她淋雨走回來是可以理解的。這個時候的艾莉卡也是處於人很不好的狀態,因為連日被客人罵,然後原本要交給她的委託被薇爾莉特搶去,她就有點「算了喇人家不管了喇」的感覺,結果薇爾莉特還給她砸鍋,所總體來看當時艾莉卡確實也跟薇爾莉特一樣,整個人很不好。但她人不好的心理狀態跟這邊衝出去淋雨的實際橋段,沒有足夠的連結,所以我覺得這也是缺點。不過並不是說我不喜歡這個角色,我超喜歡艾莉卡的,戴眼鏡的茅原ㄟ,太棒了(後略發廚兩萬字),只可惜她後面戲份很少,我對腳本唯一的怨言就是艾莉卡戲份怎麼這麼少。
庭:反正我想看薇爾莉特。
糖:我只想看艾莉卡www實在太可愛了www哀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