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凋在藍衣少年的山谷中呆了幾天,內傷終於痊癒。這些天,藍衣少年為他從外面帶來了一些孩童衣衫,他對雲青凋命令道:「哪!這些是你的衣服,穿著吧,小鬼!」雲青凋道謝接過,但還是抗議道:「我有名字的!不要總是叫我『小鬼』!」藍衣少年嗤的一笑,看也不看他道:「你要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只能一直小鬼小鬼的叫了。」雲青凋無奈,只得先告訴他自己的名字,順勢又問怎麼稱呼藍衣少年,藍衣少年答道:「我叫『何平野』,叫我『小野』就行。」
由於何平野並沒有做出什麼真正傷害他的事,他不只幫他治療內傷,甚至還供他吃住,因此雲青凋便也沒再表現出反抗的各種言行了。一時,兩人之間,倒是相安無事。
直到長成後,雲青凋都不明白當初何平野為何會帶他回「靈蛇谷」的原因,何平野長年獨居於谷內,雲青凋猜想,他或許只是希望找人陪伴一起打發漫漫的生命歲月罷了,當然,必須是年幼的孩子,否則太快衰老死去,何平野便又恢復為孤身一人了。好久以後,雲青凋才發現,原來何平野的生命很長很長,長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輪轉多少回的生命,以及天地經歷過多少回的變化了。並且何平野始終維持著十三、四歲少年的面容,以致雲青凋長成後看起來倒像他的哥哥了。
在靈蛇谷的日子裡,何平野從來沒有特別要他為他做什麼,起初,他只是一直嫌棄他體虛質弱,似乎不適合習武,就算習武了也難以與他勢均力敵地相鬥,且恐怕他甚至只是輕輕對他拍一掌,他也不堪一擊。
因而何平野為此直呼他不好玩。
這也難怪雲青凋,畢竟雲青凋的娘「東方蒔伶」,在生他時身體羸弱,以致雲青凋一出生便顯得營養不良,再加上雲青凋長到三歲時,東方蒔伶便帶著他與哥哥雲非四處遷徙,而之後東方蒔伶去世,雲非亦與他失散,他則落入人口販子手中,更是使得他的身體狀況雪上加霜,要不是被何平野因為好奇而無意間撿了回來,只怕他根本立時夭折了。
不過嫌棄歸嫌棄,何平野倒也沒有因此再把他拋棄,只是過後幾天,見他內傷痊癒,便不再願意為他張羅三餐了,他帶他外出辨認可食的野生植物,讓他記下後自行出山洞採摘。於是雲青凋回來後便依何平野平時生火的方法依樣畫葫蘆,得以洗菜煮湯,這便算是為雲青凋自理生活跨出了一大步。
然而過了不久,雲青凋一次在洞外採摘野菜,卻發現一條體型頗大的黑蛇在他前方十步之處昂頭吐信,黑蛇展開了頸部的眼紋肉翅,頭一伸一縮,像是隨時都可能撲過來觸咬他。雲青凋嚇得跌坐在地,不知所措,這時,何平野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竟一口生吞了這條大黑蛇。那畫面太驚悚血腥了,雲青凋只愣了一下,隨即便當場嘔吐了起來。何平野見了,似是忽然興起某種惡趣味,他告訴他:「記不記得你第一次來時吃的肉湯?你知道那是什麼肉嗎?是蛇肉!哈哈哈!」
何平野笑得前仰後合,雲青凋跪在他面前的地上,吐得撕心裂肺。
可是不容雲青凋拒絕,何平野很快便不允許他只吃這些營養價值不高的野菜,他強迫他跟他一起吃蛇肉!
何平野似乎本身不畏蛇毒的樣子,反而經常大口直接吞食抓來的毒蛇,可他好像還算體諒雲青凋受不住,便細心地去了蛇毒並烹煮為湯。然而雲青凋既已知道那是用什麼動物的肉烹煮成的食物,便抵死拒絕再吃,沒想到,一向帶著俏皮笑容的何平野竟徹底火了,他粗暴地強迫雲青凋將蛇肉吃下去,雲青凋吐了就接著再餵食,雲青凋受不了噁心,他驚恐地尖叫著跟何平野強抗到底,拉扯爭執之下,他幼弱的身子抵不過何平野強大的手勁,最後弄得奄奄一息。
這下何平野沒辦法了,無奈之下他緩和了神色,看著雲青凋對他露出驚懼的眼神,好幾天無法同他開口說一句話,何平野似乎有那麼一刻感到傷心。於是他只好為雲青凋採回他之前在吃的野菜,向他示好,雲青凋這才緩了過來。緩過來後,雲青凋先是問他:「你為什麼要吃蛇肉?」他沙啞著聲音,臉色仍然蒼白,全身顯得無力,像是重新大病了一場。
何平野嗤的冷笑一聲,淡淡地道:「吃蛇有什麼不對?那是我的主食啊!」末句話他語調上揚,臉上寫滿了雲青凋在大驚小怪。雲青凋震驚地問道:「怎麼可能?你不用吃飯的嗎?」說起來,他來何平野的山谷也有一段時日了,可卻從沒見過何平野飲食,甚至山洞裡根本一點存糧都沒有,更不用說他從小熟悉到現在七歲的白米飯和白麵了。沒料到,何平野接下來說的話,一句比一句石破天驚。「吃飯?那是什麼?你說白米飯嗎?呵呵,我不吃那種慘白的東西,蛇肉才是我的最愛。」何平野臉上仍是一貫的輕蔑笑意。
「怎麼可能有人不用吃白米飯?」對於從未聽過、見識過的,實在超出他能理解的常理範疇,因此幼小的雲青凋除了震驚,只有更震驚。「為什麼沒有?」何平野這時轉過來看著他,眼中的輕視之意更甚。「你的眼界是不是太小了?你以為這個世界只有吃白米飯的人類?非人類者可不用吃白米飯。」
非人類者?何平野似乎在暗示他並非人類,那他會是什麼?雲青凋震驚得簡直要說不出話了,他喃喃地問道:「……你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是人類……?」何平野瞧他幾乎要驚嚇過度了,似是覺得好玩,他又揚起了好看的眉,低聲地對他耳語道:「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打算瞞你,我的確不是人類。」何平野此刻湊了過來,對雲青凋詭祕一笑。「那……你是什麼?」雲青凋渾身僵硬得無法動彈,看著此時蹭在身邊近距離的何平野又對他瞇起那異樣的金瞳,他只能轉動眼珠緩緩對上他的視線,顫聲問道。
何平野對他嘻嘻一笑。「你想看我本來的樣子嗎?」
「我不!我還沒準備好要看!你直接告訴我!」雲青凋幾乎是尖叫般地吼了出來,把何平野嚇了一跳,他一瞬間便離開了他身邊。
何平野站在雲青凋床前,動作緩緩地移動到桌邊,他靜默著,似是在考慮著什麼,這段沉默久到雲青凋以為他就要不顧他的意願現回原形了,何平野才淡淡地說道:「我是一條巨大的白蛇,今年已經三千歲了吧?大概。我一出生就渾身雪白,所以你也不要問我是什麼種類了,我自己也不清楚,有時候,日子過了太久,很多瑣碎的事都忘記了。」
「我不相信。你明明是個人形,怎麼可能會是一條蛇?你是在嚇唬我,好掩蓋你就是個變態,專門做出吃蛇那麼噁心的舉動。」雲青凋用詞尖銳的質疑他,漆黑的大眼仍然滿含對之前何平野強迫他吃蛇的恐懼和厭惡。何平野聽了竟不像之前那樣容易發怒,反而看起來有些頹然,不知他此時心裡在想什麼,他只是淡漠地對雲青凋道:「是你要我直接告訴你的,但告訴你了你又不信。反正我們相處的時間多著呢,日後,你會知道的,我有沒有在騙你。」
何平野不再干涉雲青凋的飲食了,正如雲青凋自己說的:「不同種類自然飲食不同,你能吃的、你愛吃的,不會跟我一樣,我沒有資格覺得你噁心,同樣的,你也不能管我吃什麼。」並非何平野覺得雲青凋的話在理而聽從他、尊重他,而是因為他知道強迫無用,雲青凋一旦反抗起來,何平野都擔心會惹得自己兇性大發,一掌將他打死了,如此一來,他就會永遠失去這個可愛的小男孩的陪伴了。
雲青凋只吃野菜,何平野嫌他如此飲食將營養不良,身子骨必然不能茁壯,於是雲青凋想到他可以吃湖中白魚,以此提升血氣和體力。但何平野又笑他:「魚是可以補足你體質的不足,但一條小魚哪來多少血讓你提升血氣啊?我看你之後還是得聽我的話,我教你怎麼獵取其他更大的動物吧。放心,不會教你捕蛇。」
然而雲青凋畢竟還年幼,身子瘦小,氣力不足,要他現在學會捕獵其他大動物,還是太困難了,因此何平野只好先教他怎麼抓魚了。這湖水看似清澈可見魚群,實則水位相當深,不會游水的雲青凋現下是不可能下水捕魚的,而此處亦沒有捕魚工具,一切只能徒手。於是何平野給了他一把刀,讓他砍竹子削尖一端,以此來刺湖中的魚。
起初,雲青凋一直失手,他站在湖邊淺灘處,褲腳和袖口挽起,為了總是刺不到魚而滿頭大汗。何平野只為他示範了一次,便在岸上對他冷眼旁觀,間或對他不得其法的刺撈動作冷嘲熱諷,還大聲譏笑他的狼狽模樣,剛示範時刺上來的幾條魚何平野頃刻間便吞掉了,他可不要雲青凋白白吃他抓上來的收穫。
雲青凋甚是討厭何平野取笑他,他想,大不了永遠吃野菜得了,為何非聽何平野的話受他擺布呢?不會捕魚就是不會捕魚!可是再一想,他當真要永遠只能吃野菜?這些天下來總是吃同樣的東西,他的口裡已經開始發膩了,他很想念母親煮好熱騰騰的白米飯,偶爾在市場上買回來的醃魚臘肉,以及李秋瞳的糖果糕點!可是他出不去!出不去!他只能被何平野困在這座不見人煙的山谷裡,甚至滿山滿谷都是蛇!娘親和哥哥都不在了……他在此間到底在做什麼?
思緒紛亂了起來,心急火燎之下,雲青凋一個重心不穩,失足跌落湖中;這湖水好像有一股力量,並非一灘死水,於是雲青凋一跌進去,便感覺彷彿被拖到深處,他不會游水,一時間便驚慌了起來,四肢在水裡胡亂撲騰,一下子便嗆進了幾口水,何平野並未來救他,而是任他在水中沉落,雲青凋絕望之際慢慢失了力氣,他終於不再掙扎,就這樣讓自己陷入深淵之中……
許是何平野不願讓他就此死去吧,雲青凋在意識模糊之時,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股大力捲了起來,隨後被拖到岸上。當雲青凋半睜的雙眼慢慢聚回光時,便赫然看見何平野的下半身變成一條又大又長的蛇尾,此刻正盤了起來捲住他的身體,把他圍攏在野地的火堆旁烤火。雪白的蛇尾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鱗片冰冷刺骨,映照著上空的天光雲影,散發出耀眼光芒。
雖然何平野早已告訴過他,也讓他做好心理準備了,然而,在看見何平野下半身這樣巨大如樹幹粗的蛇尾,雲青凋還是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真懷疑,何平野會不會有一天就把他一口吞吃了?他該相信這條千年大蛇妖,抓他回來只是為了讓他陪伴他而不會傷害他嗎?
何平野好像對他剛才在水中放棄求生的模樣很生氣,怒斥了他一頓,他罵他:「下次再給我什麼都不做就等死你試試看!」冷靜下來之後,雲青凋開始回想,何平野到底是怎麼在湖面上飛躍,並做那些點刺動作的?如果能將何平野的本事學會,他今後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了。於是等到身體暖和起來,稍微恢復力氣後,雲青凋決定再嘗試自己捕魚,可是何平野卻冷笑道:「行了!我沒想到你身子會弱成這樣,我看你這一摔進湖裡著實夠嗆,可能需要躺幾天了。暫時先養好身子,先不要想捕魚的事了,你沒有體力,游不了水,在岸上徒手也抓不了魚,做不到自己張羅食物,真是一無是處。」
這些天下來,雲青凋早習慣何平野的各種譏諷了,於是他這回一反往常的彆扭無措,反而躺在床上歪著頭,斜眼看向何平野,涼涼地反諷道:「真一無是處你還帶我回來幹嗎?」何平野沒料到他竟然會開口反唇相譏,遂愣了一下,後又直接說道:「我不是說了嗎?看你長得可愛。」然而,雲青凋聽到這裡卻沉默了,頓了頓後,他平靜而冷漠地問道:「可愛?你會吃了我嗎?」正忙著煎藥的何平野轉過身,噗哧笑道:「怎麼會?我不吃人的!」敢情雲青凋在看到他的大蛇真身後,還是興起了幾分擔憂和恐懼,何平野不由得覺得好笑。不過雲青凋已經比尋常人鎮靜多了,至少在看到他的真實身分後,並沒有再尖叫著轉身逃離。
「那你怎麼會吃蛇?蛇不是你的同類嗎?」雲青凋又問出了這個他一直感到疑惑的問題。何平野沒有看他,而是邊忙著手上的活,邊撇撇嘴無奈地說道:「這你只能問上天。有些大蛇,是專吃別的種類的蛇當主食的。我就是。怪了,你們人類不是什麼肉都能吃嗎?怎麼你不敢吃蛇肉?」何平野又再一次回頭瞥向他,眼中也盈滿了困惑。聽到蛇肉,雲青凋渾身打了個哆嗦,顫聲道:「我就是不行。你不要再跟我講這種事,我聽了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