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奇去後,驪山驛丞雖不明底裡,但自忖得罪不起欽差大臣,不敢怠慢宋采青,索性將她安頓在當日那亭子。宋采青滿心想著張英奇三日來回潼關,兩人又能相見,在驪山倒也安然,但三日轉眼而過,卻不見張英奇人影,只聽驛丞說他回頭途經,並未歇腳,換馬後便直奔西安,餘情一概無由得知,這才驚覺他又因軍務在身,無暇己顧,失望之餘更為他憂心,經常夜不成眠。
這日宋采青又是一夜未曾闔眼,天剛濛亮便起身梳洗,在男裝外罩上張英奇那件草上霜翻毛外褂,沿華清池怔怔走著,一抬頭,見驛丞領著一名青年走來,那人眉眼冷峻,滿身風塵卻昂首闊步,步伐之間自有威儀,與張英奇頗為相似,且身上沒有禦寒的大衣裳,只罩著滿是塵土的黃馬褂,想來是御前侍衛,連忙上前問道:「這位軍爺,可知道奉旨督軍御前侍衛張靖少的下落?」
這青年便是吳丹,龍亭失手後自責過度,舉止竟有些失常。他奉旨到大將軍王麾下效力,是康熙刻意提拔的上三旗親貴子弟,本是立功大好良機,如今在陣前遭了突襲,綽克托恐怕他有甚出格舉止,便命他還守潼關。他本是忽忽欲狂,日夜趕道,這日清早途經驪山頗覺體力不支,才決定下馬歇宿,現下忽見一女扮男裝之人問起張英奇,立即停步,盯著宋采青問道:「你是何人?問靖少做甚?」
宋采青道:「我隨他出西安府,他兼程趕往潼關,留我在這兒。他原說三日內回來接我,後來聽說他隨一隊人來換馬,又奔西安去了。我⋯⋯我只是擔心他的安危⋯⋯這位爺,他現下如何,您能不能告訴我?」
吳丹側頭打量,見宋采青臉上脂粉不施,極是清淨秀麗,滿眼焦急反而楚楚動人,看著心頭一跳,便脫口問道:「你是靖少的女人?」
宋采青不料他話說得這樣白,臉上一紅,答道:「是⋯⋯是罷⋯⋯」
吳丹問道:「你認得他好久了?叫什麼名字?在哪兒結識的?」
宋采青遲疑答道:「我叫宋采青,本是京師晴嵐院的歌妓。康熙十年便認識他,快四年了⋯⋯」
吳丹深吸一口氣,點頭道:「你就是宋采青,靖少曾經提過,還託子清問門路,想給你脫去樂籍抬入旗籍,明媒正娶接你過門。」
宋采青不料張英奇將私事說給同僚,想來此人與他交情不淺,便道:「爺,您知道他的下落,能告訴我不能?」
吳丹沉默片刻,答道:「不能。」
宋采青忽覺一絲恐懼掠過心頭,便拉住吳丹手臂道:「他怎麼了?大爺您高抬貴手!告訴我他怎麼了!」
吳丹被拉得無法,只好一把捉住她手,喝道:「住手!」
宋采青被捏在手上,登時疼得眼淚長流,吳丹連忙放手,說道:「對不住,我一時失了輕重,你別見怪。」
宋采青滿眼是淚,抬頭問吳丹道:「他出事了,是罷?張靖少他出事了?」
吳丹道:「王輔臣起反,靖少被俘,應當凶多吉少⋯⋯」
宋采青聽他呼吸急促,聲音嘶啞,似乎猶有餘悸,便問道:「你⋯⋯你親眼見他被俘?」
吳丹側過臉,看著別處答道:「他是自願被俘。他讓我護著輔國公離開,自己⋯⋯」
宋采青又問道:「王輔臣真的會殺他?」
吳丹點頭道:「王輔臣⋯⋯應當殺了莫洛便要殺靖少了。」
宋采青深信張英奇武藝非凡,雖然擔心,卻不曾想過他會受俘被殺,但看吳丹神色,知道所言不可能假,登時便如腳下踩空,突然墜下五里迷霧懸崖,一時間天旋地轉,驚悸寒冷同時上襲,眼前一黑,人便倒在紅柱綠闌的抄手遊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