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我以為我們又回到彼此最有默契的那段時間了,敏銳又彆扭的青春期,一點點的了解,都是天搖地動。──林達陽《蜂蜜花火》
從升大學初期一接觸到林達陽的散文就深深的著迷。他的作品裡光影迷漓、水光瀲灩,到處是陽光和青春年少的聲音,情深意摯,一點點迷惘、一點點惆悵,我讀得困惑又妒羨不已──
「原來青春是這樣的意思、畫面這麼美好!那為什麼我的生命裡沒有這些?」
「一段正常的青春期真令人羨慕。」
年幼的時候,我的個性是非常活潑開朗且不怕生的,能夠泰然自若的跟捷運上的陌生人搭話聊天,人們如此友善而有趣。但在成長的過程裡,我似乎失去了這份特質,逐漸變得內向退縮、自信心塌陷,每一項挫折都是如此鮮明的刮痕,沒有人教導我們該如何面對惡意、或如何重建自己。
但我確實是能想起幾個青澀美好的畫面,想起重要的人。
我是一個喜歡看漫畫小說的宅女,最喜歡在數學課本裡塗鴉,畫著自己想像的故事角色或想像自己和某個喜歡的角色在一起(現在衍伸出一個新的指涉詞彙叫「夢女」)。畢竟我的外貌並不符合當時同齡層的主流審美(骨感、妹妹頭齊劉海長直髮、圓臉大眼睛之類),大鼻子、高額頭、寬骨架、筋肉結實(國小加入桌球校隊練的一身肌肉),所以總和戀愛無緣,即便我有一顆敏弱燃動的少女心。
因為家裡沒「關係」可以靠,國中時抽到後段班,由最菜的新進數學老師執政,國文老師因為各種原因三年內換了7個,班上一直沒什麼資源;妹妹相對「幸運」,抽到了重點培訓班級,每個科目的老師都是精心挑選過的領域內佼佼者,但體罰嚴格、班級內氣氛扭曲而火爆。畢業的時候,我的班上大概只有前10名同學勉強擠入公私立高中,其他人進入高職或停止升學,妹妹的班大概三分之二以上都是高中生,高職生反倒“鳳毛麟角”。
說了這麼多前情提要,只是為了要鋪陳一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男孩的登場。
國一剛開學時,因為樣子看起來愛管人又配合老師,被選為班長服務大眾。結果班長當了三個禮拜,全班面孔都記熟了,卻突然發現一個從未見過的同學16號出現在角落。不是因為他是校園幽靈,而是因為他每天都在學校埋頭大睡,導致我從來沒看過他的臉。他除了很會睡覺,還很會畫畫,如果說我的課本是街頭塗鴉,他大概是美術館會出價收藏的那種等級;而他的眼睛永遠半睜半闔,嘴裡會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大家一開始把他當怪胎,直到後來他越睡成績越好,大家才知道他是個天才型怪咖,沒有任何溝通不良的精神問題,甚至可以說是既好笑又基掰又伶牙俐齒。幸好他從來沒有遇過被霸凌或排擠,因為不知什麼原因(克能本班是另類風水寶地?),班上的前幾名都是舉止差不多瘋癲的怪人──成績掌握了話語權──除了針對某個落魄貴族的攻擊外(這是後話),本班堪算和平。
我很受16號的吸引。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比我更重度的動漫狂熱愛好者,擁有傑出的繪畫才能,成績優秀,更因為中二又非主流,讓我覺得自己是全班最能跟他溝通的人,一種惺惺相惜、慧眼獨視的滿足感與欽慕感。然而國中三年並沒有什麼正果,我的靈魂喜歡他,我的肉身(?)卻喜歡班上另一個體味很香、長相帥氣又會跳街舞的8號,到瘋狂迷戀的地步;雖然國三後就退燒了,我也錯過了16號。
我與16號的相處上印象最深刻的就兩件事:隔宿露營的時候,大家分組要烤熟食物當晚餐,16號卻帶著一大包歐美露營常見的那種白色大粒棉花糖出現,於是我跟他拿竹籤串著棉花糖,到處去別人的烤網上烤,棉花糖一不小心就融化黏住烤網、把事情搞砸,我們再一起攜手去荼毒下一組的烤網。(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靠北)
另一件,就是後來考高中時我們分到了不同的學校,但我們住在不遠處,偶爾放學還是會約見面、交換漫畫跟小說(通常是他借給我)。然後有一天,他照常牽著腳踏車來,我們聊著聊著就要分別。那時候我有一種感覺,就是即便我們還有著一點點的好感,但我們大約永遠不會在一起了。
「我可以親你嗎?」我說。
「不好吧...」他彆扭回答。
「拜託啦,一下就好,臉頰。」我堅持。
「嗯。」
我跟他隔著一台腳踏車,少年少女兩人各自穿著制服揹著斜背包,在路邊,夕陽下,我踮起一點腳尖,親了他的臉頰。
沒有激烈的火花,只有尷尬和青澀,以及各自退縮或點到為止,但卻是我整個青春期裡最永恆美好的一個畫面,堪稱代表作。有了想望,付諸行動,但並沒有結果,是往後的人生裡循環了許多次嘗試追逐理想復又無疾而終的預告。
很多年以後我向16號問起了這件事,他只說,他當時覺得自己配不上;而現在各自都是成年人了,生活有了更巨大的分歧、不同的人生哲學及各式各樣的癖好與愛好,再也不是校服花紋的差別,我們中間橫亙的,也不再只是一台腳踏車。
我是感到遺憾的,而這是我對“青春”美好面貌的回響。
離下課還有一段時間,離另一個人還有一點距離,生命的盛夏裡,有過ㄧ些讓人隱隱作痛的事情。─林達陽《蜂蜜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