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到這張梗圖時,一邊大笑一邊急忙轉貼,昭告眾人關於女生WFH的小確幸在哪裡──夏日燠熱黏膩,濕氣從前胸蔓延到後背,環頸而上又逡巡蔓延而下,很煩、很臭、很靠北。在家工作意味著要自己付冷氣費,然而窄小而西曬的租屋處只有一臺窗型冷氣,誰斗膽去開它鎮日呢。
我也只不過是個疫情期間掙扎求生的打工仔。
花開花謝大起大落的日子彷彿離我很遙遠了,青春瑣事之樹栽植於台北我的家鄉,也無閒暇探看;窗台前只養了一根孱弱瘦小的變葉木,長於一條七公分高挖了凹槽的水泥塊裡,去年在綠園道的街邊向攤販買下它。它的土壤是這麼的貧脊單薄,極其陽春且工業風的盆景,它還是盡其所能的用小小的枝枒撐起七片小葉子,我想起我自己。
租屋處有一張連著牆的L型工作臺,房東雖然附了高腳椅,對我的身板而言實在不般配,索性就站著辦公,一站四小時。我的工作一部分是遠端操控公司的電腦整理資料,一部分是用公用機擔任窗口聯絡各方人馬,用不著開視訊,索性就裸體站著工作,開著電扇讓肌膚盡可能在黏膩中保持乾爽。畢竟所有正經八百的工作都有其表裏,越是光鮮亮麗的產業,越難久留;我不過是在無人可見之處,用我本來面目。
因此我必須條列在家工作的種種好處(除了沒有冷氣):不必穿內衣(甚至不必穿內褲)、連外衣都不必(省去洗衣服這種耗水行為)、睡覺睡到最後一刻(預留洗把臉、電腦開機的幾分鐘)、停水期那兩天大大方方不洗頭沒負擔、選自己喜歡的歌來放(並跟著一起大唱)、隨時可以去上廁所(公司的如廁次數總是有點人情壓力)、不必全天候戴著口罩、做事情按自己的步調走(只要工作日誌經得起檢視)。自自冉冉做一株沙漠裡的玫瑰,微臭,跳幾分鐘的祈雨舞。
生活寡淡莫過於此了,出門覓食唯一的去處是租屋處正對面的一間全家超商,為了節省開支一日二食。午餐是豬肉起司蛋堡搭一杯飽足感豐足的拿鐵,組合價59元;晚餐是架上的「17:00友善食光」,即將過期的餐點享有7折優惠,百元之內一簞食一瓢飲。
細節是必要的,感受是/難以恆久保持的/幽靈來過了嗎?縱來過/也一日日少了──它去過/殖民地每一處/亂夢中滿城/雨聲擦過干戈聲,昔年/就此下落不明的閃電──栩栩〈分神〉節錄。
晚間逐漸涼爽,夜貓子的精神隨之聚攏,尤其讀詩的時候,塵埃就落下。其餘時候看書、追劇、玩音遊,幸運的話接到案子,便埋頭查找資料與撰寫文件,與一個人的空間彼此相持相耗。灰色厚簾整日緊掩著窗,無人能夠向內窺伺,洗完澡後的我依舊裸體,所有關於看見與否的問題全交給薛丁格,是痛苦又自適、裸裎又緊覆、工作與不工作、在與不在的疊加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