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壟罩下的郊區,顯得有些詭譎冷清。離開按摩店後,大巴駛離市區,開往未知邊陲,車子越是向前人煙就越是稀少。這裡和觀光客眼中的芭達雅,五光十色的夜店舞廳秀場、觥籌交錯的聲色犬馬完全搭不上邊,與熱鬧繁華絕緣。大巴猝不及防的轉了個彎,鑽進明亮便利商店旁的一處暗巷,黑暗接管,空氣的靜默與內心的不安合鳴,糟糕該不會是要被賣了吧?
我想起早年聽聞的,異域旅遊軼聞,說一群沙漠中旅遊的觀光客,半路遇到響馬劫匪,上車收刮值錢財物,領隊見狀絲毫沒有反抗,與搶匪一唱一和的要旅客交出錢財,該不會這種荒誕的鄉野奇談今天真要上演了吧!
但我回頭望向車上的乘客們,要嘛老弱婦孺,要嘛是黧面黥首,這樣的組合搞不懂有哪個犯罪集團會大費周章,做賠本生意,思即此心便安了下來。
駛過一段黑暗,彷彿有光,車子往左邊一處空地停了下來,今晚下榻的飯店矗立眼前。數棟並聯的現代旅館安穩地睡在昏黃燈光中,比想像中要厲害一些。標準的25公尺游泳池,池畔安置陽傘與沙灘椅,幾盞鵝黃色的裝飾燈妝點著泳池周遭,與若隱若現的深藍池水輝映,在無名暗巷裡勾勒出熱帶度假的氛圍。這樣違和太過令人詫異了,像入一座廢墟,卻驚見身著中世紀華服的仕女,與水晶燈妝點的宮廷晚宴。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讓方才的憂慮一掃而空。
但一樓lobby發房卡的時候,才剛擺脫了的恐懼,卻又不請自來的掠過心頭。小賴清了清喉嚨,神情凝重,他這個人平常愛開玩笑,嗓門一開可以陪你從天南聊到地北,不時精確的穿插幾句國罵,為人風趣,此刻換上嚴肅,想必接下來要宣布的事攸關重大。
「這裡的治安必竟不比國內,出門在外要注意自身安全。」小賴說夜黑風高,等下要去巷子口便利商店採買的人記得要結伴同行,此地治安雖不至於失控,但防範之心不可無。
時間約莫晚上九點,多數人確實計畫要到巷子口那間便利商店買點零食飲料,慶祝這個落腳熱帶的夜,而小賴一翻忠告,無疑在所有人心底掀起波瀾。
「怎麼辦,還要去嗎?」阿朱問,神色忡忡。
不只是他,全團的人大概都在焦慮著這個兩難的決定。最後決定去敲敲隔壁房門,問問看阿俊跟傑哥要不要去,人多勢眾遇事也有個照應。殊不知他們早已超前部屬,在上巴士前就買好了啤酒跟泡麵,我生平還未見過如目光前瞻的人,未雨綢繆程度,實在令人感佩,但這下子可尷尬了。
怎麼辦?要與不要,吃與不吃,that is the question.
銅製電梯門,反射著我們猶豫不決的身影。叮-電梯門打開了,是小賴。
「诶是你們啊!怎麼樣?怎麼站在這裡?」小賴擺脫剛才的嚴肅,回歸正常熱情的版本。
「要去便利商店阿!」。
「等我! 我正好要去,你們等著我馬上來」小賴跑往房間放行裡,我們仿佛看見黑暗中的那道光,照亮了陰鬱的肚皮,阿朱想到又可以去買巧克力吃,嘴角上揚的幅度,可比恐怖片中的裂嘴女。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到他貪吃的饞樣,笑了出來,一方面也是因為有了小賴同行,心安了不少。
幾分鐘後,三道身影,步入深夜的芭達雅暗巷,老實說若一人獨行還真是可怕。一旁淡藍色日光燈的店家,鐵門半掩,右方空地停著的摩托車上坐著少年抽菸,眼神像緊咬著我們不放,往來零星的當地居名,三兩成群說著我們不懂的語言,我實在很怕從某個牆角或是無光的住宅內,突然殺出幾道來者不善的人影。有了戒心,看見的事物全都被漆上危險的顏色,恐懼大多時候不源自於事物的真實,而是自己的想像。
強作鎮定,跟阿珠還有小賴一路上有說有笑,小賴又講了幾聲無關緊要的國罵,該不會他也在掩飾心裡的恐懼,還是他說剛剛那番言論警示成分居多,否則此刻他怎能如此談笑風生。
短短十幾公尺的路,像走了一世紀。進到燈火通明的便利商店,如順利登上光明國彼岸,架上各種有見過、沒見過的零食,全都掃進了購物籃裡,像深入亞馬遜叢林的探險家,終於尋得了黃金城,管他是金條還是珍珠項鍊,能拿多少是多少。相較之下,泰國的零食顯得過份便宜,臺灣一包天價的pocky這邊只是近7成的價格,還有必吃魷魚乾,一次就拿了好幾包,當然阿朱沒有放過櫃上的巧克力。走出便利商便,一邊讚嘆著便宜的價格,像黃金滿囊的探險家,在歸途上歌頌著創世的大地之母,雀躍心情將來時的恐懼一掃而空。返回的路上,見摩托車上的小哥,淡然的抽著菸;未熄燈的店家,老闆慵懶的杵在門前,彷彿走入臺灣鄉下的尋常小徑,想著他們只是乘晚風納涼。方才的恐懼沒來由的消失無蹤,果然疑心生暗鬼。擊潰人們信念的,往往不是事物的本質,而是自己杜撰出來的恐懼絕境。
進了房間,戰利品一字排開,阿朱歡欣不已。我打開了旅館陽台的玻璃窗,外頭一片漆黑,但以google map上的位置來看,旅店應當座落在芭達雅西南海灘的不遠處,臨近充滿熱帶想像的暹羅灣。朝黑暗裡凝視,可以想像遠方的白浪,在月色下拍打著靜謐的沙灘,椰子樹影搖曳,慵懶著天風。
唯獨不浪漫的是,海風帶來的不是清新海水的味道,而是不知名廢棄物燃燒後的刺鼻氣味。關上窗戶,電視機裡撥放著看不懂得泰文報導,但不要緊,有零食與酒相伴,熱帶裡的 Chill night,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