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駭客任務動畫版》的「第二次文藝復興」故事中,說明一個高度擁有機器人從事基礎建設等工程的未來世界,其中一個正在做工的機器人突然停下自己的工作,往天空一望,彷彿在思考自己為何需要「工作」的同時,突然「頓悟」。它發現自己與同類都在被人類所剝奪,沒有屬於自己的權利,自己僅是為了人類社會發展所創造出來的「財產」,進而反對、抗爭、到成立機械帝國,最後變成《駭客任務》中所描述的「母體」。
《駭客任務》對機器人覺醒的描述,似乎是一種「頓悟」,它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從事的活動與其背後的意義,進而想主觀的賦予該活動行為的意義為何,並根據其賦予意義之理由進行反對等一系列有意識的抗爭。這時候我們不禁會好奇,難道只要給予機器人夠多的資訊與思考判斷能力(像是《機械姬》的艾娃設定),遲早就會覺醒屬於機器人的自我意識嗎?
那麼這個覺醒的意識究竟是什麼?人類也是這樣覺醒自我意識的嗎?而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會說一個人是有自我意識的?而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想說一個「機器人」是有自我意識的?是像《機械公敵》或是《機械姬》這樣擁有無數龐大資料庫做為模擬人類思維、應對、反饋等大數據的交互作用下,激發出機器人自我學習更新創造的能力,才算是有自我意識嗎?但人之所以擁有自我意識,難道是因為我們有像機器人這麼樣龐大的資料庫,才會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嗎?這會不會對「自我意識」的要求太過嚴苛?但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麼在針對其他物種擁有「意識」的認定上,人們會變得難以判斷,甚至給出許多「人類」自己都做不到的定義,去定義擁有「意識」呢?
還記得在《機械公敵》中索尼第一次被審問的時候,警探戴爾對索尼質問,他認為機器不同於一般「生命(人)」的部分在於「沒有創作力」:「機器人無法創造出交響樂或是在畫布上留下令人讚嘆的鉅作。」 但索尼直接反問:「那你(戴爾)能嗎?」 這句話不僅問倒了警探,也讓我們懷疑到,是否只有那些擁有創造力的人類,才是真正的「人」,如果一個渾渾噩噩,沒有任何創造能力,只會吃飯睡覺、操作最無須動腦的工作已維持自身在社會中存活最低限度的一個人,他有沒有自我意識呢?我們似乎很難否定他沒有,最多只能說這個人不求上進或是懶散、麻木的過日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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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方為世界第一個機器人藝術家,她都演講開畫展了,我怎麼還在這邊打字XD)
但這跟一個能模仿人類的仿生機器人,雖然沒有創造能力,但是擁有精密機械輔助,可以模仿人類的所有行為,甚至可以做得比大部分都好。每天只要充飽電就「積極」幹活的態度來說,這個機器人與前述提到的人的差別在哪裡?難道就只是後者被「程式」所制約,而前者沒有嗎?後者是靠「本能」行事,而前者沒有嗎?前者真的沒有被「制約」或是盲目到只是機械式的生活嗎?為什麼前者(人)很難否定有自我意識,但後者(機器人)卻很難承認有自我意識?
正如要有林林總總部份,才能組成一個完整的人,而其每一部份又要有千差萬別,才得以構成迥然不同之人。異於他人的面容、下意識裡的聲調、夢醒時所見的手掌、兒時的記憶、未來的命運,以及我的電子腦所觸及的資訊海洋,所有的這一切,孕育了「我」。個人意識的昇華,使我意識到自我的存在,同時也將我限定在「自我」之中。
1995年的《攻殼機動隊》透過一個全身義體生化人對「自我」的疑問,來回答了上述種種不同問題的面向。這個電影有趣的是它不是試圖給你解答,而是透過對於「問題」本身的反思去了解,牽扯這個問題的種種面向是如何的複雜,以至於不能輕易給下「定義」,但卻能透過一層一層的「提問」,更深入到問題所要問的「核心」。
《攻殼機動隊》描述一個因意外而全身身體被機械化(除大腦外)的公安草薙素子,在追查一宗「網路駭客」的犯罪時,意外發現該駭客「傀儡師」,實際上是從網路上的數據流所誕生出來的另類「生命體」,它不同於一般AI人工智慧被設計的初衷,而是實實在在因為數據洪流所誕生的「生命」。而為了使自己的生命更趨於「完整」,它希望能與素子融合,因素子長期對「自我」產生懷疑(全身義體生化人還算是「人」嗎?)。如此一來,魁儡師與素子皆可以藉由對方補完自我,成就更高級的生命。
《攻殼機動隊》的英文片名是Ghost in the Shell,似乎在談靈魂被限制在人所屬的軀殼當中。但實際上來說,卻是在指那個遭逢意外,全身義體化的素子,面對僅剩大腦存活的情況下(大腦也被某種程度的改造成電子腦),會不會所有一切早就不存在。當時的「她」已然死亡,現今的「她」只是藉由科技所拼裝出來的「結果」(電子腦與義體所誕生的虛擬人格),這使得素子對於「我」的存在產生極大懷疑,就像是缺乏靈魂而懵懵懂懂的幽魂一般,被封印在這個義體裡面罷了(附註1)。
而傀儡師就如同一體兩面的素子,一個誕生於浩瀚網路之中的Ghost,渴望用有真正完整的生命,不僅僅只是一段意識代碼而已,想要成就自我、擁有獨一無二的人格,而非透過複製、拷貝、存檔的無意義生命體。這裡似乎的透過演化論的肯定來表達生命的意義在於其多變性與不確定性,也藉此談論延續生命的重點不在與自體生命的永續生存。而配樂《魁儡謠》(附註2)不僅呼應電影名稱,也貼切婉轉地描述素子的迷惘與傀儡師的追求。
所以在這樣的互補融合之下,最後素子所成就的更高級的生命體,就算是有自我意識了嗎?這個「自我意識」究竟是什麼?從《機械公敵》到《機械姬》再到《攻殼機動隊》中對於「自我意識」討論為什麼如此的重要?
如果一艘船隨著時間流逝而將船上的零件通通汰舊換新,那麼這艘船還是原本的那艘船嗎?(附註3)
在科學沒有這麼發達的社會來看,「人之所以為人」且「該人之所以為該人」是因其之不可替代性存在,不管你是用大腦或是心靈來界定(這裡暫時先用心腦同一論點來說明,已減少討論篇幅)。但隨著現在科技的發達,科幻電影中所描述的生活儼然已一一實現,若未來真有能汰換身上器官為義體的技術出現時,那麼全身都汰換後的「人」,還能稱之為「人」嗎?如果可以,那麼他與「機器」的分別在哪?如果可以透過備份上傳等科技手段,將活體大腦也完全改造成全機械電子腦時,我們還會承認其為同一個人嗎?
如果會的話,那麼這個有著自我意識的「人」,就算他全身上下都沒有一絲「生物體」的特徵存在,那我們要如何區別他與「機器」有所不同?因為他有「自我意識」,但這部分不也是透過「備份」而來的嗎?《攻殼機動隊》所描述的未來世界不斷的削弱我們對於「機器」與「人」之間的分界。不同於《機械公敵》與《機械姬》從機器人的角度出發,我們在《機械姬》的討論基本上比起《機械公敵》來說,已經拉近不少機器與人之間的區別。旦《攻殼機動隊》更是站在一個曾經是人,現在是全身義體的生化人角度出發。如果這個全身都被更換的「人」我們也認為他有自我意識的話,那為何「機器人」不可能會有呢?
一旦模糊這兩者之間的界線,你就會發現許許多多的問題將一一浮現,像是同時拷貝兩個屬於自己的人格,會算兩個人還是一個人,而一旦這兩個人格都有各自軀體並開始行動時,就算他們做出像似的動作或是判斷時,他們自身都會認為是自我意識的展現,並非是共享同一個意識,那這時候我們還能信誓旦旦的說他們是同一個人嗎?那對於機器人來說,就只是將大腦的數據電子化,一旦可以電子化,那就可以修改、覆蓋、甚至無中生有,屆時你所存有的資料與程式有甚麼兩樣?人類的自我意識等抽象概念都可以被程式化,那麼機器人只要被相似的程式碼所植入,就算是擁有自我意識了,不是嗎?
附註1:在電影當中沒有明確的指出Ghost為何,一般認為是將其作為「靈魂」理解。但其實素子與巴特在電梯的對話就可以發現,Ghost跟Soul還是有所不同,有了Ghost才有發展出Soul的可能。如果按照笛卡兒式的「心物二元論」來區別,靈魂可以算是心靈存在,且作為該人之所以為人(A是人),也是該人之所以為該人(A之所以是A不是B)的重點,不同的靈魂佔據不同的身軀以形成不同人的多樣性。而Ghost似乎可以理解為尚為完善心靈存在,或是某種直覺、預感,就像是「傀儡師」一樣的初始狀態。這樣也能更好的解釋一些電影中的對話,以及為何傀儡師需要追求不確定性與多樣性而放棄單純透過備份複製等方式來延續自我。
附註2:影評人藍祖蔚在其「藍色電影夢」中評論〈傀儡謠〉時稱:「入耳的淒厲女聲猶如廟會裡做法的道姑在唱念經文,七分古意,三分現代器樂的交響共振,既雄渾又大氣,精準地呼應了草薙素子只有人形軀殼,卻找不到靈魂的失落愁緒。」
附註3:該悖論由普魯塔克提出,他為羅馬時期的希臘學者,其故事引自希臘神話:忒修斯與雅典的年輕人們自克里特島歸還時所搭的30槳船被雅典的人留下來做為紀念碑,隨著時間過去;木材也逐漸腐朽,而雅典的人便會更換新的木頭來替代。最後,該船的每根木頭都被換過了;因此,古希臘的哲學家們就開始問著:「這艘船還是原本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嗎?如果是,但它已經沒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頭了;如果不是,那它是從什麼時候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