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旗永不落（8）：詹姆斯．隆的遠征

1813年，西班牙國王斐迪南七世復辟，並試著重建西班牙的絕對君主制，於次年宣告廢止自由派的1812年憲法，引爆了自由派與保皇派的劇烈鬥爭，使得西班牙更無暇應付殖民地的獨立聲浪，拉丁美洲各地的獨立軍節節進逼，幾乎肢解了西班牙的殖民帝國。

由於來自殖民地的資金斷絕，財政體質惡劣的西班牙幾乎瀕臨破產，不得不出售尚餘的海外殖民地換取現金，於1819年2月22日同美國簽訂了《亞當斯──奧尼斯條約》（Adams-Onís Treaty），以500萬美元的價格將西屬佛羅里達賣給美國，同時與美國劃定新西班牙的邊界：在北緯32度以南到墨西哥灣，以薩賓河為界（Sabine River），在北緯32度以北則以紅河（Red River）為界，向西直到西經100度，折向北方後再以阿肯色河（Arkansas River）為界，於阿肯色河源頭（當時尚未探勘，有爭議）又向北折，最終以北緯42度線直到太平洋岸，形成一道階梯狀的邊界。薩賓河與紅河也成為美國的路易斯安那與西屬德克薩斯之間的邊界。

在亞當斯──奧尼斯條約簽訂前，早有大批美國人越境進入西屬佛羅里達和德克薩斯活動。美國的軍事冒險者們在1810年建立曇花一現的「西佛羅里達共和國」，讓美國實質佔領了西佛羅里達；冒險者們在1812年又故技重施，在阿美利亞島（Amelia Island）又成立了「東佛羅里達共和國」，但這回並未如願以償，反而遭到西班牙守軍與當地原住民塞米諾爾人（Seminole）的反擊而失敗；不過美國人還是藉著蘇格蘭冒險家麥葛瑞格和法國海賊奧里之手，於1817年接管了阿美利亞島。

塞米諾爾人原是來自北方的原住民克里克人（Creek）、喬克托人（Choctow）、切羅基人（Cherokee）等部落，在殖民者壓迫下南遷到佛羅里達半島，與當地的原住民、逃亡黑奴融合後形成的新族群。由於塞米諾爾人和邊界的美國殖民者衝突不斷，又願意接納逃亡黑奴，使美國在1814年至1819年間斷斷續續地展開第一次塞米諾爾戰爭，後來成為美國總統的安德魯．傑克遜（Andrew Jackson, 1767 – 1845）將軍率軍長驅直入佛羅里達內陸，絲毫不將西班牙人放在眼裡。

亞當斯──奧尼斯條約簽訂後，美國取代西班牙成為佛羅里達的新統治者，但塞米諾爾人依然沒有放棄抵抗，往後又爆發了第二次（1835 – 1842）、第三次（1855 – 1858）塞米諾爾戰爭，直到1858年才完全鎮壓了原住民的反抗，絕大多數的塞米諾爾人遭到強制遷移，只有極少數依然留存在佛羅里達的大沼澤地區。

亞當斯──奧尼斯條約雖然讓美國取下佛羅里達，但對路易斯安那與德克薩斯邊境的居民而言，他們認為德克薩斯也是當年路易斯安那購地的一部份，邊界的劃定切斷了他們進入德克薩斯混水摸魚的機會。在邊境居民的反彈下，醫師詹姆斯．隆（James Long, 1793 – 1822）登高一呼，號召了一群不滿的鄉民與冒險家，計劃組成一支遠征軍，趁著西班牙自顧不暇時奪取幾乎未設防的德克薩斯。

詹姆斯．隆出身維吉尼亞，曾在1812年的英美戰爭中擔任軍醫，這是他僅有的軍事經驗，他在戰後從田納西搬到密西西比州的納奇茲（Natchez）居住，在維克斯堡（Vicksburg）還擁有一座種植園；隆的妻子珍（Jane Herbert Wilkinson Long, 1798 – 1880）則是前述威金森准將的姪女。

在隆的號召下，墨西哥革命者何塞．特雷斯帕拉西奧斯（José Félix Trespalacios, 1781 – 1835）、美國冒險家班傑明．米拉姆（Benjamin Milam, 1788 – 1835）、詹姆斯．鮑伊（James Bowie, 1796 – 1836）等人紛紛前來投效，200位志願者組成的遠征隊迅速成軍，還募得了50萬美元的巨額資金。隆也與加爾維斯頓島的私掠者讓．拉菲特（Jean Lafitte, 1780 – 1823）接觸，以得到海上的補給。

特雷斯帕拉西奧斯是墨西哥北部奇瓦瓦（Chihuahua）地區的民兵首領，1814年時因參與革命而被逮捕，但他成功越獄投奔了米納的隊伍；米納失敗後又輾轉逃到紐奧良，在當地號召了一批革命者。米拉姆來自肯塔基（當時仍是維吉尼亞的一部份）的農家，在英美戰爭中參軍，後來前往邊境地區經商，結識不少來往德克薩斯的殖民者。尚未成名的鮑伊也來自肯塔基，家中擁有一座種植園，年少時全家搬到路易斯安那，稍長後前往紐奧良經商，實際上做的是土地投機和走私奴隸的勾當，他的合作對象正是海賊拉菲特。

1819年6月，詹姆斯．隆的遠征隊越過薩賓河，由前印刷工人哈里斯（Eli Harris）指揮的先鋒隊於21日進入納科多奇斯，當地根本沒有抵抗。兩天後，隆在納科多奇斯宣布成立「德克薩斯共和國」（Republic of Texas），自任總統，並仿照美國獨立宣言與憲法組織政府，甚至還發行了報紙。他宣稱每一位前來德克薩斯的冒險者可以無償獲得10平方英里的土地，並以每英畝5毛錢的價格販售無主空地，藉以吸引更多支持者，到7月底時，這個共和國已經有300多名冒險者和移民加入，包含前面風光一時的古提耶雷斯。

但隆並不知道，海賊拉菲特正和西班牙一邊暗通款曲，西班牙也向美國提出抗議，要求美國政府阻止入侵行為。由於拉菲特的資源遲遲不至，美國政府也切斷來自納奇茲和紐奧良的補給，使得冒險者們逐漸失去信心。10月，包含鮑伊在內的不少冒險者與移民已經散去，但隆尚未放棄，他任命拉菲特作為加爾維斯頓總督，並試圖在三一河河口建立貿易站和堡壘，但已經為時已晚。

10月28日，先前擊敗過佩利的裴雷斯中校領兵前來納科多奇斯討伐，隆的隊伍士氣低落，迅速敗逃退回美國邊界，一些人則在拉菲特掩護下乘船去了加爾維斯頓。西班牙軍隊在一個月內肅清了德克薩斯東部的非法美國移民，40多名冒險者與非法移民被捕，隆的第一次嘗試以慘敗落幕，「德克薩斯共和國」只撐了短短4個月。

隆並沒有因這次失敗而氣餒，翌年4月，他在加爾維斯頓和特雷斯帕拉西奧斯的增援會合，古提耶雷茲、米拉姆也重新振作起來，連隆的妻子珍也加入了遠征隊的行列，一度又號召了百餘人。但這回美國政府主動干預，在邊境攔下隆的遠征隊，將他們趕回紐奧良。到1820年底，隆的身邊只剩下50多名支持者，就連米拉姆、特雷斯帕拉西奧斯等人都認為繼續行事過於莽撞，拒絕再與隆同行。

就這麼一直拖到1821年9月19日，隆帶著52位冒險者離開加爾維斯頓，趁著墨西哥局勢動盪的機會深入德克薩斯內陸，直取戈利亞德，於10月4日占領了河灣堡。但僅僅過了4天，老對手裴雷斯引兵包圍河灣堡，束手無策的隆只得投降，與俘虜們被押到聖安東尼奧看管，隨後又被送往墨西哥城。

在隆展開鬧劇般的第二次遠征之際，墨西哥的局勢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動，原西班牙軍指揮官奧古斯丁．德．伊圖爾維德（Agustín de Iturbide, 1783 – 1824）與革命軍達成協議，終結了西班牙的殖民統治，墨西哥於1821年9月28日正式宣告獨立。

伊圖爾維德是位克里奧略人，具有巴斯克貴族血統，和伊達爾戈神父還是遠親，但他拒絕響應革命，堅決地站在保皇黨一邊。擅長指揮龍騎兵的伊圖爾維德在1815年打敗並處決了伊達爾戈的繼承者莫雷洛斯（José María Morelos, 1765 – 1815），但他殘酷又貪婪的作風也令新西班牙殖民政府十分忌憚，幾次藉故解除他的兵權，使伊圖爾維德憤恨不已。

1820年11月，新西班牙政府恢復伊圖爾維德的兵權，調他到南方迎戰由格雷羅（Vicente Guerrero, 1782 – 1831）指揮的革命軍。但隨著西班牙本土的政治動盪，墨西哥的克里奧略人更傾向於追求自治，擺脫西班牙君主的專制，這讓同樣出身克里奧略人的伊圖爾維德萌生野心，他現在不但手握重兵，又是墨西哥克里奧略人的領袖，只要能結合克里奧略地主、教會以及革命軍三方，就有機會實現自己的野望。

1821年2月24日，伊圖爾維德與革命軍首領格雷羅、維多利亞（Guadalupe Victoria, 1786 – 1843）一同公開《伊瓜拉計畫》（Plan of Iguala），主張墨西哥將成為君主立憲國家，並對教會的地位、墨西哥的政治獨立、以及各個階級的平等立下保證，因此又稱為「三保證計畫」（Plan of the Three Guarantees），革命軍與伊圖爾維德的軍隊也更名「三保證軍」（Army of the Three Guarantees），並掛上了新的軍旗，伊圖爾維德就任三保證軍司令，反過來對付政府軍。

新西班牙總督奧多諾胡（Juan O'Donojú, 1762 – 1821）自知大勢已去，只能同意和伊圖爾維德談判，於8月24日簽署了《科爾多瓦條約》（Treaty of Córdoba），為伊瓜拉計畫背書。9月27日，伊圖爾維德率領三保證軍進入墨西哥城，次日宣告墨西哥獨立並成立臨時政府，自己擔任攝政。依據《科爾多瓦條約》，墨西哥將擁戴西班牙國王或一位西班牙波旁王朝的貴族作為君主，但這項條約毫不意外地遭到西班牙政府峻拒，正中伊圖爾維德的下懷。

在伊圖爾維德的運作下，臨時政府內盡是自己的人馬，舊保皇黨和革命黨都遭到排擠；他也不忘煽動輿論，將自己塑造成拿破崙一樣的領袖。墨西哥城在1822年5月18日爆發了支持伊圖爾維德的大規模遊行，伊圖爾維德遂在「民意」的推動下稱帝，於7月21日加冕，稱墨西哥皇帝奧古斯丁一世（Agustín I），墨西哥第一帝國宣告成立。

詹姆斯．隆於1822年3月被送到墨西哥城，米拉姆與特雷斯帕拉西奧斯也跟了過來，希望與伊圖爾維德接觸以救出隆，但他們兩人卻遭到了軟禁。4月8日，隆在監獄中突然遭到警衛開槍射殺身亡，而特雷斯帕拉西奧斯卻成了伊圖爾維德的座上賓，這讓米拉姆感到十分氣憤；他指控特雷斯帕拉西奧斯買通守衛將隆滅口，以換取自己的地位。

米拉姆獲釋後四處糾眾打算為隆復仇，但卻失風被捕，好在美國駐墨西哥特使龐塞特（Joel Roberts Poinsett, 1779 – 1851）介入，才將米拉姆和隆的舊部們弄回美國。

詹姆斯．隆兩次發動對德克薩斯的遠征都以失敗收場，自己也客死異鄉，但隨著墨西哥的獨立，德克薩斯的歷史也將走向下一個階段。米拉姆後來又回到墨西哥經商，並與平步青雲的特雷斯帕拉西奧斯重修舊好，直到墨西哥與德克薩斯的局勢在1830年又起波瀾。特雷斯帕拉西奧斯在伊圖爾維德提拔下成為德克薩斯省（Province of Texas）的第一任省長，在他短暫的任期中，墨西哥開放美國的合法殖民者進入德克薩斯，對當地的情勢帶來了深遠的影響。特雷斯帕拉西奧斯卸職後仍活躍於墨西哥政壇，直到1835年逝世。

隆的妻子珍在遠征期間居住在加爾維斯頓，並生下了一個女兒，號稱是德克薩斯第一位盎格魯裔的新生兒（實際上未必，但她的名氣最高）；當丈夫的死訊傳來時，珍才死心離開加爾維斯頓，她往後曾作為合法殖民者重回故地，獲得居民熱烈接待。

至於奧古斯丁皇帝的結局則不太好，在漫長的獨立戰爭後，墨西哥百廢待舉，作風豪奢的皇帝卻忙著到處安插私人、整肅異己，還關閉了國會，使得曾支持他稱帝的盟友們接連反悔；自由派更是公然與之對抗，期望在墨西哥建立共和政府而非君主制。到1822年底，反對者們已經集結起來，不只革命軍首領維多利亞與格雷羅重新起兵，就連原先支持皇帝的軍人們也出現動搖。

安東尼奧．羅培斯．德．聖塔安納（Antonio López de Santa Anna, 1794 – 1876）將軍原本被派到維拉克魯斯（Veracruz）拔除當地最後的西班牙據點，但他卻調轉槍口，反過來朝墨西哥城進軍，前來截擊的軍隊也紛紛倒戈。1823年3月19日，眾叛親離的皇帝重新召集國會並宣告退位，將政權移交給革命軍領袖維多利亞，自己隨後舉家流亡歐洲，蟄居義大利和英國。

1824年6月，伊圖爾維德在支持者邀請下返回墨西哥，但隨即遭到逮捕，於當年7月19日遭到槍決，安葬在一座小教堂中。儘管下場淒涼，但伊圖爾維德在墨西哥仍被當作革命英雄之一，他的名譽在聖塔安納執政期間獲得恢復，遺骨也被迎回墨西哥城厚葬；然而伊圖爾維德對國會與憲法的漠視，也影響了墨西哥在整個19世紀的政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