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暗潮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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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自從洞庭幫有了兩個女幫主之後,為了伺候方便,這群娘子軍也隨之成立。後來更由於接近權力核心的關係,這些女人的地位,也相形提高起來,就算是幫中長老見了,也要客氣三分,那就更別提一般的幫眾了。他們要是在路上碰見了,多是早早閃避,敢上前招呼的,根本沒有幾個。
於是乎,久而久之,這個以女人為主的圈子就越加封閉了。當然,有時這種因為不了解的敬畏,對於身為女人的她們來說,有著很大的方便,但另一方面,卻也更加寂寞了每一顆少女的心。
眼前這兩個丫鬟年紀大的,不過二十三四歲,年紀小的,大概也差不多二十出頭,她們十來歲就跟著李氏姊妹,從她們少女時代,一直跟著到她們成了寡婦。而島內其實也不是沒有男人,只是敢接近她們的已經很少了,而想要在這一群山賊盜匪中,找到令人心儀的男性,那可又是少之又少了。
所以當聽聞有程楚秋這號人物出現時,立刻在這群女人間沸沸揚揚傳了開來,人人心中小鹿亂撞,都想瞧瞧他的廬山真面目,畢竟這種事在洞庭幫來說,可是百年難得一見哩。
少女的心坎上有七個竅,程楚秋如何知這些姑娘們的心思?但見她們兩個相互挖苦調侃,沒半點正經,那個叫阿嬌的不清楚,但宮月仙的表現,卻與剛剛大異其趣。
兩人笑鬧一陣。宮月仙忽然回頭與程楚秋說道:「我阿嬌姊名叫呂妍嬌,不過你年紀比她大,你就喊她阿嬌就行了。」
那呂妍嬌道:「不行,不行,最少得喊我呂姑娘。」
當時正值南宋孝宗乾道年間,一般社會風俗禮教,對於男女之防甚嚴。可是江湖兒女沒那麼講究,而要是在山寨幫會當中,那就更加薄弱了。但饒是如此,要個姑娘在男人面前說出自己的閨名,宮呂兩女還是得互相透過對方的嘴巴,這才能說得出來。
程楚秋便這麼得知兩女的閨名,也感到也些手足無措,便道:「呂姑娘,宮姑娘,妳們兩位好。以後還請多多指教。」說著深深一揖。
宮呂二女見狀,嗤嗤笑了起來。那呂妍嬌道:「好啦,好啦,我們別再開他玩笑了。」
宮月仙不服道:「從頭到尾都是妳在開他玩笑吧?」
呂妍嬌道:「那就算是我不對好嗎?我的好妹妹。」
當下呂妍嬌便先帶著程楚秋,從竹屋後頭穿去,要去看他住的地方,宮月仙好奇地跟在後頭。這次程楚秋被安排住的屋子,要比在李總管那邊時稍大些,光線也十分充足,是間單獨在籬笆矮牆邊的木屋。
程楚秋看過四周環境,覺得相當滿意,因為光就空間大小與景觀來說,住得簡直要比他在雲霄山時還好。只是炕上窗邊頗有些灰塵,看樣子雖是有段時間沒有人住,但也不是很久。
呂妍嬌待他認識過環境,一改剛才的嘻笑胡鬧,一本正經地道:「我實話跟你說了吧,伺候過大夫人的男人,你也不是第一個。老爺過世這幾年來,總有個四五個吧,我也記不太清楚了,總之呢,沒有一個好下場。
「我這可不是嚇你,至於原因是什麼,我只是個下人,很多話不好說,不過有件事你千萬記住,就大致不會錯了。那就是:千萬不要得意忘形。要不然,就算大夫人不捨得,別人也饒不過你……」
那宮月仙好似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回憶,臉色略變,說道:「哎呀,這些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剛剛妳才取笑過他,現在又來嚇他。」
呂妍嬌道:「唉喲,你瞧瞧,人還沒住進來,現在就已經有幫手了呢!」
呂妍嬌一邊取笑宮月仙,一邊瞥眼去瞧程楚秋的表情,但見他神色平和,既沒有半點驚慌的樣子,也沒有半點欣喜的模樣。
呂妍嬌忽然用一個非常欽羨的眼神看著他,說道:「不過我第一眼看到你時,就覺得你與眾不同,跟之前那幾個,簡直是天南地北,不能相比……我對你有信心。」
程楚秋略一躬身,說道:「那還得多仰仗呂姑娘,不吝指教。」
呂妍嬌道:「哪裏,哪裏……」
宮月仙瞧他們兩個越說越投機,心中頗不是味兒,說道:「你們聊吧,我先回去了。」
呂妍嬌先是說:「好吧,明天再去找妳。」忽地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叫道:「等一等,等一等……」追上前去,拉著宮月仙的手,又往前走了幾步,在一處花叢前拐彎過去。
宮月仙瞧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呂妍嬌不答,只是繼續拉著她往花叢中走,然後探出頭來看了程楚秋一眼,這才縮頭回去。
宮月仙瞧她真的不太對勁,急忙問道:「到底怎麼了?」
呂妍嬌掩不住興奮的表情,低聲說道:「怎麼樣?怎麼樣?妳覺得他怎麼樣?」宮月仙一時不能會意,反問道:「什麼怎麼樣?」
呂妍嬌道:「就是那個楚秋呀……妳覺得他怎麼樣嘛……」
宮月仙一愣,道:「他?」伸長脖子,從花草細縫間看出去,只見程楚秋在木屋裏忙進忙出,已經開始在整理了。
呂妍嬌道:「對呀,我就是說他,怎麼樣?妳覺得他怎麼樣?」
宮月仙想了一想,道:「他呀……我覺得他外表看來相貌堂堂,體格健壯,要不是淪落至此,在外頭絕對是個英武威風的男子漢。妳呢?」
呂妍嬌道:「妳光是看他的外表,那怎麼行?我啊,我覺得他非但儀表不凡,而且談吐不俗,跟以往那些臭男人大不相同。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有一種感覺,覺得他一定是某個天兵天將被貶下凡的,要不然妳說,像他這樣的男子,有什麼理由淪落到這裏來?嘻嘻……說不定……說不定他是為了什麼人而來的呢!」
宮月仙見她說著說著面泛桃花,自得其樂,渾然忘我,心中一驚,忙道:「阿嬌姊,我們嘴上說說不打緊,妳可不要……不要啊……」
呂妍嬌捉狎地瞧了她一眼,說道:「妳放心,我跟了大夫人那麼久,她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嗎?我不會犯她忌諱的。」說著,忽然伸出手,偷偷捏了宮月仙的屁股一把。
宮月仙驚叫一聲,扭腰閃開,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呂妍嬌此舉是何用意。
那呂妍嬌語帶感傷,輕聲道:「妹子,不論樣貌姿色,還是賢慧才情,在這島上,有哪個男人配得上妳?妳還這麼年輕,難道妳想就這麼一直虛耗下去嗎?要到了人老珠黃,咱們的主子也老了,她們有整個洞庭幫當靠山,我們姊妹倆晚景淒涼,可要靠誰啊?」
宮月仙道:「二夫人她說過,她會替我找對象。」
呂妍嬌低聲道:「妳別忘了,她們自己也缺啊。」
宮月仙連忙道:「可是二夫人她……」
呂妍嬌道:「沒錯,二夫人她大公無私,這幾年下來把整個洞庭幫整理得好生興旺,咱們也才能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還有個像樣的日子過。但不是姊姊我不懂得感恩,我是依常情推斷,二夫人這幾年把青春都消耗在這煩人的瑣事上,這會兒她不想男女之事,再過個三年五年、十年呢?」
宮月仙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心中一直覺得有些疙瘩,但哪裏奇怪,卻又說不上來,這時聽到呂妍嬌這麼說,忽然有點似懂非懂。
那呂妍嬌又道:「遠的不說,近的……」說著,眼角往程楚秋所在的方向一瞥,續道:「每回要是有新人到,哪一個不先經過大夫人的耳目?大夫人雖然不比我們兩個年輕,但是她的嫵媚風騷,卻在這島上無人能及,每進來一個就栽進一個,照這樣下去,哪還有什麼機會輪得到我們?」
呂妍嬌一邊說,一邊仔細瞧著宮月仙的反應。但見她至今臉上仍有猶豫之色,於是便道:「還是妳想嫁給哪一個長老當妾?」宮月仙斬釘截鐵地道:「我不要!」
呂妍嬌道:「啊,我知道了,陳長老兒子至今尚未成親,妳是想等他來跟二夫人提親?」
宮月仙道:「我不要!」呂妍嬌接著又提舉了好幾個島上的單身男子,有長老之子,也有新嶄露頭角的後起之秀,宮月仙一一回絕。
呂妍嬌道:「妳瞧,妳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要,難道妳想孤孤單單的終老一生?」
宮月仙道:「要是得嫁給妳說的那幾個,我寧願一輩子不嫁!」
呂妍嬌道:「那不就得了,我剛剛說的那幾個,已經是這島上少數幾個夠資格配得上妳的了,我們不從新人身上打算,要等著天上掉下來嗎?所以這回我要找機會與大夫人說說我們的心願,希望她若是決定不要,就請她將人儘快放出來,讓所有的姊妹們都有選擇的機會。」
宮月仙一向優柔寡斷,聽到這裏,還是皺著眉頭。呂妍嬌忽然說道:「啊,不然妳還有一個人可以選擇。」宮月仙道:「什麼人?」
呂妍嬌道:「林師父的徒弟,林鐵兒。只是他樣子雖好,但做人就是少了一根骨頭。」
宮月仙道:「妳怎麼這麼說,我覺得他人挺不錯的……」
呂妍嬌大樂,說道:「哇哈,原來如此,我們的仙兒喜歡鐵兒。那樣也好,到時候你可別來跟我搶……」說著,揮手一擺,逕自走了。
宮月仙這麼說,當然不是就表示她喜歡林鐵兒,臉上一紅,又羞又窘,忙著想解釋解釋,那呂妍嬌卻去得遠了。
程楚秋從此便在竹屋後面不遠處的小木屋住下。開頭幾天,那呂妍嬌每日都親自前去指導,告訴他有什麼事是他該負責的範圍。工作生活上需要什麼東西,可以向誰拿等等。
搞了半天,程楚秋這才漸漸弄清楚,原來自己所負責的工作,不過是一般所謂的長工罷了,卻偏偏每個人都拐彎抹角地向他解釋工作內容。倒是有一點那李貝兒完全沒說錯,程楚秋鎮日所見,都是女子居多,其中更不乏像宮月仙、呂妍嬌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子。
程楚秋從來沒有這麼樣地接近這麼多女人,以往在雲霄山上,最年輕美麗的當然就是柴文君,接著是她的兩個丫鬟。要說再有女人,就是煮飯的阿婆,打掃洗衣王嬸等等。他感覺就好像這一生當中所有要見面的女子,在三天之中通通都見完一樣,直瞧得他眼花撩亂。
程楚秋也知道有些武林中人,非常忌諱這樣地接近女人,生活在女人堆當中。一開始他也是覺得有點不自在,但是久了之後,他反倒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這並不是說他以往的日子有多難過,而是與男子披肝瀝膽,兩肋插刀的快意豪邁,同他眼前的生活並不衝突。
更明白地說,女子的嬌柔可愛,善解人意,提供了他另一種不同的感受。就算只是言不及義的胡扯瞎聊,若是能夠逗得這些姑娘們開心地笑,他就覺得有種快感。這與把刀子插進敵人胸口的快感不一樣,但可能的話,他想盡量選擇前者。
更何況每個女子笑的方式都不同,笑起來的模樣也都不一樣,就像是在春天的花園裏,看著百花齊放,雖然各具特色,卻是同樣地賞心悅目。
又過了幾天,程楚秋已完全適應目前的生活。在以往,他以贏得江湖朋友對他的敬重,為自我價值的最終肯定方式;而現在,他則以博取美女姑娘們對他的喜愛,為人生行樂的最高指導原則。
有人說:外在的環境,會影響一個人的行為思想。但以程楚秋的例子,外在環境,卻只是引發了他潛在的人格特質。因為至少這樣的環境,從來就沒有讓他感到不自在與不安。
一開始的不自在,是源自於陌生。
也不曉得是什麼緣故,程楚秋這天夜裏,忽然想起:「溫柔鄉是英雄塚」的這句名言。他驚叫一聲,從炕上躍起,盤起腿來打坐練功。這時距離他上回練武,已有半個多月了。
不過話雖如此,第二天一覺醒來,他還是一如往常,快樂自在地於女人堆中工作,幫這個打井水,幫那個搬重物,渾然忘了他曾是個江湖傳奇,人人稱頌的大俠。
朔風漸緊,秋意正濃。
程楚秋自從上次見過李寶兒之後,轉眼月餘,始終未再見她一面。不過他也沒閒著,趁著在總堂工作,活動自由,這些天來,他已暗中繞了整個島嶼一週,尋找各種離開的可能。
林鐵兒說得不錯,自己不諳水性,想要離開這裏,非有船隻不可。
想要有艘船,也許還有可能辦到,但船上還得要有個知道方向的梢公,這就比較困難一點了。在這島上的梢公可不是一般平民百姓,只要發現不對,把船盪到湖心,然後撲通一聲,跳下水裏,到時自己一個人在船上,那只有任憑宰割的份了。
再說他的武功練來練去,只能勉強維持傷前三成的水準。偏偏他之前的名聲太響,魯莽重出江湖,讓齊古今這樣的人逮到那還好,就怕惹來一群貪圖賞金名聲的卑鄙小人,糊裡糊塗地死在他們手裏。
因此不知何時開始,程楚秋就已經動了在此長住的念頭。反正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不能忍辱,焉能負重?找到這樣冠冕堂皇的藉口,程楚秋更加心安理得,日子也輕鬆起來了。
這天清早,他依日常作息,到柴房去搬柴火,忙過不久,背後腳步聲響。他早聽慣了這聲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呂妍嬌來了。
果不其然,她人未到,聲音先到:「楚哥………這裏先不用忙了,夫人找你……」
程楚秋回頭道:「夫人找我?」見呂妍嬌頗有些氣喘,頰泛潮紅,像是奔跑了好一陣子,便問道:「什麼事這麼急?」
那呂妍嬌頓了頓,歇了一口氣,這才接著說道:「夫人在山上扭傷了腳,山坡陡峭,我們幾個揹她不下來……」
程楚秋已明其意,放下手邊工作,說道:「我知道了,趕快帶路。」
兩人當下便往山上走去。雖然呂妍嬌是帶路者,可是她急急奔下山來,已經有些疲累了,這會兒再要她爬坡上山,腳力漸有不逮。程楚秋見狀,忽然想開她個玩笑,伸手往她右臂一攙,提著她往前奔去。
呂妍嬌起先嚇了一大跳,驚道:「你……」才說出一個字,但覺腳下一輕,整個人都被架了起來,伸足每跨一步,都能毫不費力地往前推進數尺。
那呂妍嬌又驚又喜,驚的是程楚秋竟有這麼好的功夫,喜的是他居然會主動來攙自己。原來那李寶兒嫁給郭宗堯後,曾經跟著學了幾年拳腳,呂妍嬌要負責貼身照顧她,所以也跟著練了幾年。
想要攙著一個人,同時奔跑上山,那得有多大的手勁腳力?呂妍嬌知道這可不簡單,不過以她的程度來說,根本還不到修練內功的地步,自然不知道程楚秋這一下,其實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上乘輕功,只知道他一定也練過幾年,所以手勁大,步伐大,身手俐落,也才能攙著一個人,還能走得這麼快。
那程楚秋當然也是尚有保留,否則要真的使出看家本領,呂妍嬌就能感覺到輕功與快步的差異。不過饒是如此,也足以讓她驚喜不已,內心小鹿亂撞,讚嘆連連了。
呂妍嬌一路指點,程楚秋依循指示,很快地便找到受傷的李寶兒。兩人趨向前去,呂妍嬌示意其他從人女婢退開。
程楚秋見李寶兒坐在陡坡旁的石頭上,抬眼望去,這段坡道足足有十幾丈高,李寶兒要是因為從上面不慎失足摔落至此,腳傷只怕不輕,於是便道:「夫人還能站嗎?」
李寶兒搖頭,說道:「我要是站得起來,就能夠讓她們攙回去了。」她似乎感到相當痛楚,回話已有些不耐煩。
程楚秋道:「是。」伸出手要扶她起來。
李寶兒見狀,猶豫道:「就這樣?你不找個東西來抬我?」
程楚秋笑道:「我一個人怎麼抬?當然是扛著夫人下山了。」
李寶兒大怒,問道:「阿嬌,妳沒交代清楚,說我受傷了嗎?」
呂妍嬌嚇了一跳,心想:「糟糕,我一心只想趕緊叫他上山,卻忘了要他找合適的用具。」其實她忘了當時程楚秋一應諾說好,就立刻與她上路,實在是因為程楚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讓她忘了要一起想辦法救人,而不是忘了提醒程楚秋。
呂妍嬌從來沒犯過這樣的粗心大意的錯誤,連忙下跪低頭道:「阿嬌知錯,阿嬌知錯……」
程楚秋見李寶兒一句話,就讓呂妍嬌的反應如此劇烈,忽然起了迴護之心,插嘴道:「本來就什麼東西都不用,幹嘛道歉!」
他說著突然伸出雙手往李寶兒腋下托去。
李寶兒驚道:「幹什麼了?」右手一抬,便往程楚秋的脖子斬去。她這一下乾淨俐落,方位倒也巧妙,只是看在程楚秋眼裏,火侯還差得遠呢。他乾笑一聲,手肘微彎,輕輕向上一架,便將李寶兒的手刀彈開,同時兩隻手已經伸到她的腋下了。
李寶兒大窘,還待抵抗,但聽得程楚秋低喝一聲:「起!」身子竟應聲飄了起來,接著眼前人影一晃,雙手同時一緊,卻是程楚秋不知何時轉過身子,貝對著自己,同時拉過自己的雙手穿過他的肩上。
便這麼一拉一頂,李寶兒不由自主地將整個身子全都靠在他的背上,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反應,耳裏便又聽得程楚秋說道:「摟緊了。」
李寶兒道:「什麼?」忽然身子往上一拔,整個人飛了起來。
這時她不用程楚秋再多做說明,也知道要趕緊摟緊他的脖子。在一片驚叫聲中,只聽得呂妍嬌大叫:「楚秋!你……」聲音倏地越去越遠,李寶兒抬起頭來,但見四周景物不住倒退,一時眼花撩亂,嚇得她立刻閉上眼睛。
李寶兒伏在程楚秋的背上,緊緊地摟著不敢放鬆,感覺才一會兒,那程楚秋緩下腳步,說道:「我們到了……」
那李寶兒耳朵貼在他的背上,只聽得到聲音在他的胸膛中共鳴,咽咽嗚嗚地聽不太清楚,於是隨口問道:「什麼?」卻緊張地將聲音說在嘴巴裏,程楚秋根本也聽不到。
又過了不久,程楚秋停下腳步,接著「依呀」一聲,四周圍的空氣好像忽然凝滯住了一般,李寶兒這才抬起頭來,睜眼一看,兩人竟然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裏了。
原來這些日子以來,程楚秋尚未見過李寶兒第二次面,不過因為工作的關係,卻是幾乎天天打從她房門前經過,所以知道她房間在哪兒,於是便直接送她回來。
李寶兒雖然覺得程楚秋的動作快得有點離譜,不過在她心中卻是解讀成:「原來那個山坡就在後山上不遠,我以前怎麼從來沒有注意到?」尋思間,程楚秋已走到床邊,轉過身子示意要她上床。李寶兒便攀著他的肩膀,輕輕地從他背上溜了下來,坐在床沿上。
程楚秋轉過身來,說道:「夫人先歇著,我去請大夫。」轉身欲行。
李寶兒說道:「慢著。」
程楚秋轉過身來,垂手道:「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李寶兒柳眉一豎,道:「你好大的膽子啊,沒經過我的同意,居然敢碰我的身子,直接背我下來。」
程楚秋低頭道:「事急從權,我見那山坡陡高,判斷夫人腳傷不輕,若不即時延醫,只怕對日後行走有礙。所以顧不得夫人吩咐,這才擅自決定,如有冒犯之處,楚秋甘願領罰。不過此刻還是先讓楚秋先去叫大夫,以免耽誤了夫人的傷勢。」
李寶兒聽他麼說,頓時火氣全消,更何況她也不是真的想處罰程楚秋,於是便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程楚秋道:「絕無怨言。」
李寶兒道:「我是說我的傷,是真的那麼嚴重嗎?」
程楚秋道:「楚秋不敢妄言,不過只要是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我們都不能掉以輕心。所以還是讓大夫來看一下比較好。」說著,還是轉身要走。
李寶兒道:「慢著!我不是要你慢著了嗎?」
程楚秋這些日子與眾女相處,已頗有些心得,深知有時女子要的只是一種情緒,而不是道理。於是乖乖的轉回身子,擺出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李寶兒道:「你這麼急著要去找誰?找大夫?哪一個大夫?」
程楚秋道:「我去請林師父來看看。」
李寶兒道:「你是說林萬全?他前天就出島去採辦藥材了,沒個十天半個月,他是不會回來的。」
程楚秋心道:「原來他叫林萬全,這個名字好像不曾聽過。」他原本心中對這個林老頭還存有一點希望,希望他是個武林高手在此隱居,這下子信心馬上少了一半。
但他隨即又想:「採辦藥材倒是個離開這座島的好理由,林老頭有這個權利坐船離開,這樣的話……」
李寶兒見他魂不守舍,問道:「你怎麼了?」
程楚秋道:「喔,我是在想,那鐵兒不知……」
李寶兒知道他想說什麼,插嘴道:「鐵兒雖然聰明,但他年紀尚輕,能學到多少。」言下之意,是對他沒什麼信心。
程楚秋心道:「腳扭傷又不是什麼難處理的大傷,就是學徒也能調理,反正妳就是不要他來就是了。」開口道:「那不如我去燒盆熱水,敷一敷傷處,也有減輕痛苦之效。」
李寶兒道:「那不如……」
忽然「碰」地一聲,門板撞開,呂妍嬌一身狼狽地闖了進來,叫道:「楚秋,不得無禮!」身後兩名紫衣女衛,跟著衝了進來。
李寶兒道:「好了,這裏沒妳們的事,妳們先退下。」呂妍嬌氣喘吁吁地道:「可……可是……」
李寶兒將臉一扳,道:「我都說了,妳們先退下。」呂妍嬌與紫衣女衛相視一眼,訕訕退下。
李寶兒忽又道:「阿嬌!」呂妍嬌重回屋內。李寶兒道:「讓人燒盆熱水進來,沒事的話,就都在外頭伺候,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呂妍嬌應諾,偷偷瞧了程楚秋一眼。那程楚秋也正好瞧著她,呂妍嬌神色古怪,偷偷作了個鬼臉,退了出去。
門扉關上,李寶兒說道:「我讓人打水去了,不如你先幫我看看吧!」程楚秋頗有些吃驚,道:「我?」
李寶兒道:「剛剛你不是說得頭頭是道嗎?隔著靴子,一眼就能瞧出我的腳傷不輕,相信你也該有些門道才是。」
程楚秋心道:「該不會是那個林老頭看出什麼,跟她說了什麼吧?」說道:「我……我只是按常理推測。」
李寶兒眼睛一挑,說道:「你可別這樣敷衍我。就說你剛剛背著我一路往山下衝,我卻不覺得怎麼顛這點來說,想來也練過幾年。再說得遠一點,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卻還是捱過來了,一定有你過人之處。」
程楚秋心想她的推測倒也不錯,便道:「既然夫人這麼相信楚秋,楚秋就盡力一試。」趨向前去,在她床邊蹲下,輕輕地扶起她的傷腳來。
李寶兒不知是真痛假痛,只是這樣,就哼哼唧唧起來。程楚秋細心地讓她踩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先幫她把靴子除下。
褪下襪子,捲起褲管,程楚秋但見一隻纖細如白玉般的腳,卻在腳踝的地方,又青又紫,腫得像粒饅頭一樣。
程楚秋抓起她的小腳,左右轉了一圈,李寶兒驚叫連連,直嚷著:「好痛,好痛!」想要將腳縮回來,沒想到這一牽動,傷處可是更加疼痛了,眼淚當場就掉了下來。
程楚秋道:「還好,腳沒有斷。」
李寶兒委屈道:「好什麼好?弄得我痛死了。」
便在此時,呂妍嬌將熱水端來,但是她一句話也不敢說,將水盆放好,便逕自下去了。這讓本來有話問她的程楚秋微微一愣,追上幾步仍無功而返,只得幫忙將門帶上。
李寶兒催促道:「我好痛喔,再來怎麼辦?」
程楚秋回到床邊,將熱水端來,讓她把傷腳浸在水中,說道:「現在腫得這麼厲害,暫時沒法子處理,待會兒感覺舒服些時,就先躺著休息一下,我去弄些去腫消炎的藥來。」
李寶兒臉上不悅,說道:「你怎麼這麼急著要走?怕我吃了你嗎?」程楚秋道:「沒這回事。」
李寶兒忽然大發嬌嗔,道:「把水拿走,我不浸了。」程楚秋知道她在耍脾氣,一時不知是安慰她好,還是聽命將水端走好。忽地想到:「她的身分是主子,跟阿嬌她們可不一樣。阿嬌生氣時,我可以跟阿嬌說說笑話,連哄帶騙逗她開心,對李寶兒可不行。」
程楚秋想通此點,立刻依言上前要端走水盆。李寶兒見狀,可是更加生氣了,小腳一抬,搶在他尚未端起水盆前,將之踢翻過去。那盆是銅做的,鏗啷一聲,水是全灑了,但盆子絲毫無損,但李寶兒的腳可不是如此了,她用傷腳去踢,「哎喲」一聲,痛得她哭了起來。
程楚秋還真是嚇了一跳,那李寶兒已經是個二十六七的成熟女人,也早已經嫁作人婦了,沒想到發起脾氣胡鬧的程度,與呂妍嬌這樣的小姑娘,甚至是更年輕一點的奴婢丫鬟,都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楚秋一下子手足無措,囁嚅尷尬地道:「夫……夫人……妳別哭了……別哭了……」
李寶兒一邊哭泣,一邊說道:「我痛嘛……」
這下子程楚秋已經不得不開口安慰她了。檢視她的傷腳之餘,還在她腳底腳背,甚至小腿上不斷揉捏輕撫,就像在哄一個小孩一樣。好一會兒,李寶兒情緒稍定,忽然害起臊來,伸出手去握程楚秋的手,低聲說道:「好了……」程楚秋一怔,這才鬆手。
李寶兒說道:「我要休息了。」程楚秋見她說完這話,忽然沒來由地臉上一陣紅暈,心道:「妳要休息就休息,害什麼臊呢?」正想喊呂妍嬌進來,卻瞥眼見到李寶兒將另一隻腳抬起,輕輕晃動。程楚秋也沒想太多,立刻蹲下幫她將另一隻腳的靴子給脫掉。
這一隻腳沒受傷,脫掉襪子之後,整隻腳丫子就如同白玉無暇,美得讓人不忍釋手。那程楚秋雖然見過光溜溜的女人,卻從未這麼近地欣賞過女人的某一處肌膚,不禁心道:「我若不是事先知道這個女人是個寡婦,光看這隻腳,還要以為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呢!」
兩個人都各想著自己的心事,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兒,那李寶兒忽然動手將外衣給脫了,程楚秋心中一驚,忙將眼光撇向別處,表面上裝著若無其事,一顆心卻怦怦跳了起來。
只聽得李寶兒說道:「扶我躺好。」程楚秋轉過頭去,但見她一身素白內衣,將她的臉蛋映照著紅咚咚的。程楚秋腦中一片空白,依言過去,小心地幫她把兩隻腳移到床上去,接著趕緊拉過被子,幫她把身子蓋好。李寶兒怕他馬上又要離開,順勢拉住他的手,說道:「楚秋,你……你娶過妻室了嗎?」
程楚秋不料她有此一問,搖了搖頭。
李寶兒微笑道:「你一定挑嘴得很了,村裏的姑娘,你沒一個看得上,是嗎?」
程楚秋道:「不,我有看上一個姑娘,我們也……也論及婚嫁了。」想起柴文君,心中不禁一酸。
李寶兒道:「哦,聽你這麼說,她後來沒嫁給你,為什麼?」程楚秋搖頭不答。
李寶兒道:「瞧你這般傷心,我想她一定美得很了,是嗎?」程楚秋苦笑一聲,還是不想回答。
李寶兒也不生氣,續道:「她的模樣比較像誰?阿嬌?還是仙兒?還是她們都沒有你心上人漂亮?」程楚秋道:「她們都不像。但我覺得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特色,不能說誰就一定漂亮過了誰?」
李寶兒說道:「你倒挺會說話的。」頓了一頓,說道:「那你覺得我呢?我還美嗎?」
程楚秋已經猜到她可能會有此一問,毫不思索地道:「夫人容貌艷麗無倫,萬中挑一。」
李寶兒想他回答得這麼快,一定是隨便敷衍,心中不快,道:「我瞧你言不由衷,表面上說得好聽,其實肚子裏在譏笑我是個老太婆。」
程楚秋更道:「夫人若是不美,只怕天底下再無美人;夫人若是老太婆,那麼從今以後『老太婆』三個字,就要變成歌詠美女的讚頌之詞,騷人墨客爭相借引入詩了。」
李寶兒聽了,不禁大為受用。尤其是最後那段,自己不過隨口說出「老太婆」三字以為自貶之詞,卻給他這麼一轉,反過頭來倒捧自己,這若沒有讀過幾年書,喝過幾兩墨水,決計不能這般脫口而出。不禁心想:「他模樣瀟灑,風采俊雅,那還可以說多半是天生。難得是他文武全才,卻又這般體貼……」想到這裏,不禁心頭小鹿亂撞。
程楚秋道:「那便請夫人早點休息,我去叫阿嬌進來。」李寶兒道:「我不要阿嬌,我要你……我要你陪我說話解悶……」
程楚秋聽她說話音調眼神有異,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道:「我還要去幫夫人弄幾味藥,還是讓阿嬌進來陪妳吧……」說罷,轉身就走。
李寶兒從床上坐起,說道:「楚秋,慢著!喂……喂……」程楚秋只當作沒聽到,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房門。留下一臉錯愕,氣得咬牙切齒,但沒法子跺腳的李寶兒。
那程楚秋走出李寶兒的房間,找到呂妍嬌,要她趕緊進房去伺候,自己則獨自一人去找林鐵兒。
這時他以在大夫人身邊工作的身分,原則上可以自由進出這島上所有一般的檢查崗哨。他臉上的刺青,就是他身分最好的輔助證明,所以他不用多說,對方也不必多問。他最多只曾聽到對方忽然迸出一句:「原來是你。」一般說來,還算是通行無阻。
程楚秋可沒那個閒功夫問他們:「什麼叫『原來是你』?」問到通往林萬全師父那邊的路,便逕自行去。不久,眼前的一景一物已經頗有些眼熟,走著走著,但覺一股溫暖自心中升起,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畢竟這是他重獲新生的地方。
對了!趁著林萬全不在,正好四處看看,查一查這個林老頭的虛實。在抵達茅屋之前,他腦子裏忽然閃過了這麼一個主意,身子一閃,改往屋後奔去。不久便聽到屋後「鐸鐸」聲響,瞥眼一瞧,卻是林鐵兒蹲在院中,不知正在搗什麼東西。
程楚秋靈機一動心道:「對了,我不如先試試徒兒,要真有什麼古怪,徒兒比師父容易露出馬腳。」繞回屋前,隨手時起一粒小石頭,躍上屋頂,悄悄地摸到屋後,對著背向著自己的林鐵兒,「颼」地一聲,將手中的石頭,朝著他後腦扔出。
他這下用盡全身僅有的三分功力,拿準方位,要石子從他左耳邊擦過。只要他練過內功,有個兩年基礎,就能聽到輕微的嗤嗤響聲。自然也就會有所反應了。
當然,他這麼做也有相當的風險,萬一林鐵兒真的什麼都不懂,卻忽然將頭往左偏了一下,這一飛石只怕要打穿他的腦袋,所以程楚秋下手反而絕不能慢,石子一定要快到他在做任何的動作之前,就飛過他的耳邊。
不過凡事都有一體兩面,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程楚秋越用力,林鐵兒要是真的給打中了,結果就越會凶險。
林鐵兒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有個不測,程楚秋就得揹上恩將仇報的罪名,這自然也不是他樂見的。他摒住呼吸,看著飛石一路射去,這頃刻之間的事情,像是有一柱香那麼久。
「颼」地一聲,飛石依著他的設想,穿過林鐵兒耳際,打進他前方的草叢內。林鐵兒停下動作,望著草叢一會兒,便繼續他未完的工作。
程楚秋見狀,懸在那裏的一顆心既放了下來,也涼了半截。他無精打采地趴在屋頂上,良久良久,才從另一邊跳了下來。
他大大方方地走進屋裏,大喊:「鐵兒!鐵兒!」林鐵兒聞聲從後頭趕了出來,見到程楚秋,驚道:「是你?」
程楚秋道:「不就是我,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林鐵兒道:「他們讓你自由活動啦?」
程楚秋道:「我這不是來了嗎?」林鐵兒轉驚為喜,說道:「那就好了。喔,我師父不在。」
程楚秋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來……不是,我也是剛好有事,順便來看看你。你在忙嗎?」林鐵兒道:「不忙,都是一些每天的例行工作。」轉身去倒了一杯水出來,續道:「對了,你說有事,有什麼事?」
兩人就著桌子面對坐了。程楚秋道:「夫人的腳扭了,我來找找能醫治的藥材。」
林鐵兒大驚,問道:「夫人?哪個夫人?他腳扭傷了,我得趕緊告訴師父去……」一起身,這才忽然想到師父不在,復又坐下道:「師父出去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程楚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不也跟林師父學了幾年,師父不在,當然是徒兒出馬囉!」
林鐵兒驚道:「我?我還不行。」
程楚秋道:「只是皮肉傷,弄不好又要不了人命,就去試試又有什麼打緊。」
林鐵兒說出一大堆理由,只是推辭。程楚秋道:「你不試試,怎麼知道自己不行?就好像練武一樣,不找人打打看,怎麼知道自己練的是不是中看不用用的花拳繡腿。」
林鐵兒道:「就是要試,也找你試,夫人?我不敢……」
程楚秋覺得是好氣又好笑,嘆了一口氣,說道:「唉……難怪,難怪夫人說……」
那林鐵兒凡是聽到「夫人」二字,神緊立刻緊張起來,急忙問道:「夫人說起我?說我什麼?」程楚秋故作神秘,笑而不答,最後只道:「只要你跟我去,我就告訴你。」
林鐵兒考慮了一下,竟還是選擇了寧願不知道。程楚秋無奈,只得說道:「那你配幾付去瘀活血的藥給我,讓我回去交差。」
林鐵兒道:「這不是交不交差的問題,問題是我還得根據夫人的傷症,配伍其他藥材。若只是外用,那就沒有關係。」說著拿出跌打藥酒出來。
程楚秋道:「她整個腳腫得跟什麼一樣,一碰她就大呼小叫,怎麼幫她推拿?」林鐵兒皺眉道:「真的摔得那麼重嗎?」
程楚秋佯怒道:「你以為我一路趕來這裏,就是為了要騙你這件事嗎?」林鐵兒道:「那我還是去一趟好了,免得師父回來,又要挨他一頓罵。」
程楚秋道:「早該如此了,偏偏有你婆婆媽媽的,像個大姑娘一樣。」
半哄半強迫地,拉他上了山去。到了那兒,更直接把他扔給呂妍嬌,他自己自認任務完成,便趁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程楚秋以為過不了多久,李寶兒一定會怒氣沖沖地讓人來找他去,結果卻出乎意料地,連著好幾天都沒有動靜。正當他逐漸將此事淡忘之際,那呂妍嬌又來告知,李寶兒要他明天陪著出去。
程楚秋眼睛一亮,說道:「出去?出島去嗎?」
呂妍嬌道:「在這裏不好嗎?外頭人心險惡,你就那麼想出去?」
程楚秋訕訕一笑,說道:「人就是這個樣子,得不到的呢,偏偏想要,而就在身邊的,卻不知道要珍惜。」呂妍嬌輕輕地道:「嗯,人就是這個樣子,得不到的偏偏想要,就在身邊的,卻不知道要珍惜。」將他剛剛說的話,重複說了一遍。
程楚秋沒注意到她喃喃自語些什麼,只道:「夫人要上哪兒去?」呂妍嬌淡淡地道:「總之我們一起伺候就是了,她去哪兒還不是一樣。」程楚秋點頭稱是。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程楚秋總得自從上回去背過李寶兒下山之後,呂妍嬌與他說話總是欲言又止的,不似先前那般肆無忌憚。不久兩人都覺得沒什麼味道,便匆匆話別了。
第二天一早,程楚秋便前去與她會合。到的時候,但見宮月仙也在旁邊,便招呼道:「仙兒,妳早。」他與眾女日漸熟稔,彼此直呼名字,絲毫沒有忌諱。
宮月仙見到他來,先是說道:「楚哥早。」臉上古裏古怪地笑了一笑,續道:「阿嬌姊今天心情不好,今天你可得小心一點。」
程楚秋尚未答話,那呂妍嬌已然叫道:「仙兒,我哪裏心情不好了?真是胡說八道!」
宮月仙嬌笑道:「哎喲,這可不關我的事,別把氣出在我頭上。」
程楚秋亦道:「別理她,每回夫人有什麼事情特別要做,她就要扳著臉一個早上。」
宮月仙一聽,笑得花枝亂顫,不能自抑。呂妍嬌見兩人合作取笑她,不禁氣極,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宮月仙伸伸舌頭,道:「楚哥,我們也趕緊追上去吧!」
程楚秋奇道:「妳也去嗎?」
宮月仙道:「兩位夫人一起出門,我當然也要跟著去了。」
程楚秋喜道:「那太好了,否則我得對著阿嬌那張臭臉一個早上,悶也悶死了。」
宮月仙臉色白皙,特別容易臉紅,覺得他話中彷彿有話,也不禁歡喜,兩人並肩齊步,便往呂妍嬌身後追去。
兩人來到李寶兒房門外。程楚秋但見外面停了兩頂軟轎,兩旁除了轎伕,還跟了十來個紫衣女衛,有幾個眼熟的,但也有幾個面生的。再望遠一點,還有十來個魁梧大漢,各執兵刃在一旁戒護,陣仗相當龐大。程楚秋心想:「待會兒要去的地方,只怕不輕鬆。」
好一會兒,門扉一開,兩名紫衣女衛走了出來,兩邊站定之後,屋內人影晃動,卻是李貝兒與呂妍嬌一左一右,扶著李寶兒走了出來。宮月仙見狀,趕緊上前,要跟李貝兒換手。
李貝兒特別叮囑道:「小心。」宮月仙應諾。兩人換手後,李貝兒仍是亦步亦趨,跟在後頭,直到李寶兒上了轎子,還親自替她放下轎帷,這才反身去坐自己的轎子。
兩人坐定,宮月仙帶頭喝道:「起轎!」李貝兒在前,李寶兒在後,先後抬起,往前進發。程楚秋目送一會兒,直瞧到那呂妍嬌伺候在李寶兒轎邊,跟他猛揮手,他這才跟上。
一行人浩浩蕩蕩,沿著山腰邊的小路直往前進。二十幾個人一隊排開,一路上幾乎是不發一語,程楚秋只是睜大了眼睛認路,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這段路程頗有些長,途中曾經停下來兩次,好讓轎伕休息。第三次再度起轎之後不久,隊伍彎過一處山坳,程楚秋順著山勢稜線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景象,不禁讓他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那隊伍前方不遠處,從山腳一直綿延到半山腰,到處都是一幢幢的堡壘房舍,房前屋後,旌旗林立,數量繁多,不及遍數。再往山腳下看去,臨著湖水碼頭邊上,泊著十幾艘船,船上也是旗幟遍插,船上甲板多有人員走動,不知有多少人。
隊伍更往前去,直往碼頭岸邊的黃土校場前去。校場兩旁站著五六十個精壯剽漢子,人人勁裝結束,或拿棍棒,或執刀槍,校場盡頭擺著幾張太師椅,幾張有人,另空著幾張。椅子後面豎著三面一丈來高的四方大旗,旗桿底下各有兩名黑衣漢子左右護持。旗面迎風獵獵作響,威風凜凜。
隊伍更往前去,程楚秋凝神一瞧,但見中間那面大旗黑底繡著金邊金字,寫著是「洞庭浩瀚」;左邊那面大旗高度略比中間低,上面則是黑底繡紅邊紅字,寫得是「磐石永固」;右邊那面則是三面中高度最低的,旗面同樣是黑底,但繡著白字也無邊,寫得是「洞庭幫幫主郭」六個字。
程楚秋瞧這陣仗,心道:「看樣子,這裏是整個幫裏的主力所在。」隊伍前端抵達校場中央,那宮月仙便即喊道:「幫主到!」校場兩旁所有人壓著嗓子低嗚一聲,前方太師椅中的人紛紛站起身來。
轎子放下,原來在太師椅中坐的那幾個人迎向前來,其中一個禿頂老頭道:「郭二夫人萬安。聽說郭大夫人受了傷了,不知情況如何?」李貝兒走出轎外,說道:「本座剛剛探視過了,經過調治,現在好多了。本座也轉告了大家希望她多休息的好意。但大夫人堅持要來,應該也無妨吧?」
那禿頂老頭尚未回話,後面轎子裏的李寶兒已開口說道:「唐長老,不好意思,希望沒有耽誤到大家。」
那禿頂老頭道:「哪裏,哪裏……」叫來兩個人幫忙。
李寶兒道:「不用。」掀開轎帷,喚了一聲:「阿嬌!」呂妍嬌應諾上前,細心攙住。
李貝兒道:「各位長老請回座。」軟轎轎伕退去,紫衣女衛也退到一旁。原先從太師椅起身的幾人紛紛回座,等到李寶兒、李貝兒坐下之後,這才一一坐下。
宮月仙這時得空,剛好把不知往哪兒站的程楚秋,拉到李寶兒右後方的校場邊上。見程楚秋對校場上的幾個人特別有興趣,問道:「楚哥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吧?」
程楚秋裝傻道:「是啊,這裏是哪裏?怎麼這麼多人在這兒?」宮月仙道:「夫人們住的地方是總堂所在,若比是一個人的頭腦,那麼這裏便是這個人的拳頭了。」
程楚秋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場上有椅子坐的這些人,就是幫中的十根手指頭了。」
宮月仙笑道:「這麼比,也還不錯。」
程楚秋東張西望一會兒,道:「怎麼還有一個空位?還有誰沒到嗎?」
宮月仙道:「幫主都到了,誰敢比幫主晚到?那個位置是留給一個不會回來的人的。」
程楚秋腦中靈光一閃,說道:「是郭前幫主的兒子,郭金華?」
宮月仙奇道:「你怎麼知道?」
程楚秋道:「李總管曾經跟我說過一些事情,他說大家在找前幫主的兒子,一直沒找到。」
宮月仙道:「嗯,沒錯。為了這位郭公子,夫人吃了不少苦頭。不過沒關係,若是只要擺張空椅子,就能過關的話,就是擺十張也無所謂。」程楚秋心道:「這是一個使得上力的地方,只要空椅子一直擺在那裏,機會就一直保留在那裏。」
程楚秋心裏這麼想著,復將眼光投向場上。但見現場共有七張椅子,李貝兒坐在正中間,左邊坐著李寶兒,再過去是那個禿頂老頭,老頭的左邊是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眉毛下垂,眼光如豆,好像隨時都發著呆一樣,還是已經睡著了。
程楚秋再往李貝兒的右邊望去,第一的位子就是那張空椅子了。空椅子的右邊坐著一個青年男子,接下來,則是一個臉上泛著油光,濃眉大眼,大耳大口的馬臉男子,瞧他的年紀,應該也有四十來歲了。
不知為何,空椅旁的那個青年男子,特別吸引程楚秋的注意,也許是因為按照座位順序看來,他年紀雖輕,但排名好像還在那兩個中年男子之上的緣故吧?程楚秋本來是這麼想,可是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詢問身旁的宮月仙道:「那些人都是些誰?我怕以後遇到他們,心裏沒個底,會出差錯。」
宮月仙側過頭去,在他耳邊低聲道:「那個白鬍子老頭叫唐君彥,是本幫的大長老,地位崇高,就連幫主也要敬他三分。再過去那個叫鮑旦,是前大長老鮑可信的兒子,你別瞧他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脾氣火爆,可是島上有名的,以後你要是在路上碰到,躲得遠遠的準沒錯。」
程楚秋道:「他的手勁很大,一巴掌可以打死一個人?」
宮月仙道:「李總管也跟你說啦?總之,少惹為妙……」她說到這裏,下意識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臉上一副曾受過驚嚇的樣子。
程楚秋見狀,心道:「多半是個練硃砂掌的傢伙。嘿嘿,硃砂掌又何足道哉,有機會我給妳出這口氣……」忽然想到自己武功只剩下三成不到,還能不能對付硃砂掌,一時也沒了把握。
但聽得那宮月仙續道:「坐得最靠近我們這邊的這一個,他叫王旭清,聽說水性極佳,可以潛入湖底,隨波逐流,生食魚蝦,就是三天三夜不上岸也無所謂。本幫稱霸洞庭湖,水裏功夫是武林一絕,所以他的長老之位,也就穩如泰山了。」
程楚秋心道:「那是,要是在湖上碰到他,我的小命就沒了。」
那宮月仙這般介紹法,正好漏掉了程楚秋最想知道的,那青年男子的身分。但見宮月仙沒打算再繼續往下介紹的樣子,便追問道:「還有那個呢?空椅子旁邊那個。」
宮月仙道:「哼,我一見到他就覺得全身不舒服,你也別認識的好。」
程楚秋道:「可是……」
身後一個人把頭鑽進兩人中間,說道:「人家他可是天地人三長老之首呢,妳不想介紹他,他可是毫髮無傷。」兩人回過頭去,一個喚道:「阿嬌姊。」一個喊道:「阿嬌。」
原來在這樣的正式場合上,奴婢是不能站在幫主身後的。呂妍嬌是因為李寶兒腳上有傷,行動不便,這才在上面耽擱了些時候,一切妥當之後,便得退下去。
她見程楚秋與宮月仙不知聊些什麼,聊得挺熱合的,於是硬從兩人的中間穿過,把宮月仙擠到一邊去。那宮月仙知道她的心思,她又是大姊,於是乖乖地讓開幾步,給呂妍嬌站進來。
程楚秋道:「既然仙兒不想說,不如阿嬌幫我介紹一下吧。」
呂妍嬌本來想說:「我為什麼要幫你介紹?」但忽然想到,自己就這麼鑽了進來,要是一開口就給他一個釘子碰,他還是可以去求宮月仙。念及如此,便道:「鮑旦、王旭清還有這個男的,都是本幫長老,分管天地人三壇。這個仙兒討厭的人,位列三人之首,他叫魏慶,是前幫主的徒弟。」
程楚秋一聽到「魏慶」兩字,心中叫道:「對了,他就是那天晚上,在李貝兒房內出現的那個『魏長老』,難怪我覺得他眼熟。」
那天夜裏視線不明,程楚秋只見到這魏慶的輪廓,長相樣貌卻是沒什麼印象。不過這會兒聽到呂妍嬌的答案,再拿來比對,果然真是那天晚上那個無禮男子。
程楚秋復又想道:「那天仙兒雖然不在房內,不過想來她應該也在附近,說不定她還把耳朵貼在隔壁牆上,仔細留心房裏的動靜,準備隨時搭救,李貝兒才能隨叫隨到。而正因為她清楚這些事情,所以她討厭魏慶,甚至連提他的名字都不想提。」
他心中思緒一路往這個地方去,耳中就再也沒有聽到那呂妍嬌,接下來還說了些什麼了。此時在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自己的聲音,不斷地說著:「所以李貝兒與魏慶之間的關係,仙兒應該也知道才是。要這麼說,那麼我若想要多了解李貝兒,還是得先從仙兒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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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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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 離『標案規格書』需要公開的日子近了,李中尉幾日來的辛苦,總算要先告一個段落。在最後的資料確定之前,李中尉與顏組長兩人在會議室中談論著。 「組長、有幾件事情向你報告」,李中尉翻開已準備好的規格書內容文件。首先,針對各單位現有的電腦系統的提升部分,我詢問過目前技術支持的廠商,他們表示因為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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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約而同眾皆緊繃著的神情,不自覺漫溢周身詭譎的沉寂──如此氛圍籠於慕容家此時此刻的餐廳中,正坐定於張長型實木桌兩側,相顧著對面人之二者,並不是件什麼極為罕見的事,早是習以為常。 只見慕容楹一聲不吭,凜著一張同對面人極度相似的眉眼──可那偏偏正是她最想從骨子裡抹去的血脈,深惡痛絕,一瞬不移地凝那人氣定
           一個女人正準備去參加晚會,她的七個妹妹在一旁吵著也要去。於是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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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毛筆下曾出現驚奇的「撒哈拉靈異事件」,除了〈死果〉,另有〈寂地〉,本文試著將三毛在撒哈拉的神祕經驗放入北非巫術及撒拉威文化脈絡中來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