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本戲有一些淵源,即使真正的製作期完全沒有任何形式的參與,總是比一般觀眾多知道了什麼,幾經評估,僅以筆記形式紀錄。
- 時間:2022/10/15 10:30
- 地點:駁二正港小劇場
- 演出單位:Dot Go劇團
本戲改編自日本作家宮澤賢治膾炙人口[1]、我自己也十分喜愛的短篇〈銀河鐵道之夜〉,對我而言,最遺憾的部份也就在於未能好好發揮原作故事。這並不表示我認為改編需要緊扣原著發展,相對地,我認為「改」得跟原著毫無關係也完全無妨。但是本戲若拿掉原著故事背景,所剩下的部份其實也就乏善可陳,難免讓人感到不如好好把原著故事說好就好。
〈銀河鐵道之夜〉會被辨認為「童話」,宮澤賢治的童話,我認為最特別也最迷人之處,在於即使對象是兒童,他也並不避諱降臨或產生在生命中的陰暗。我們會認為和希望某些事情不應該和兒童扯上關係,但許多時候事件發生不問對象;另一方面,則是某些事件的確是「成人專屬」,相對地也就有某些事件是「兒童專屬」。前者是無常,後者是殘酷。兩種情況,兒童都會有身為兒童的反應、感受和想法,宮澤賢治能夠細緻地以故事編織這些「兒童專屬」,而不是某種成人的觀看,也不是描繪某種想像的兒童與「兒童性」。
《星幻銀河列車》(以下簡稱《星幻》)的故事結構、背景與角色大抵不脫原著,主角喬凡尼同樣面對父親不知去向、母親臥病在床、受到同儕排擠的困境,也同樣在銀河列車的旅途中遇見落水逝世的同學潘維亞[2],大部份的事件也集中在搭乘銀河列車的旅途中發生。其中較大的更動在於潘維亞的逝世並非發生在銀河祭當天,而是一年前的當天。其餘如銀河列車停靠的各站站名、車上乘客等,都與原著相同,或在原著中有跡可循。
父母的狀況和受到排擠的困境都並非喬凡尼自身力量能夠改變,唯一和自己要好的潘維亞逝世更帶來某種壓倒性的衝擊,無力感和死亡帶來的沉重失落形成了故事的基調。儘管喬凡尼還未能完全理解父親和潘維亞究竟「發生什麼事」,但這些事件卻已經深深影響了喬凡尼的生活,甚至可以說,在這樣的基調之上,整個故事就是尚且年幼的喬凡尼設法回應這些事件的歷程。
而在與原著高度相似的設定之下,《星幻》保留了大部份的場景,故事開始時的氛圍也相對沉靜憂傷,主要推動故事進行的「事件」──尋找潘維亞、潘維亞最後能不能到「天堂」,也是以緊張、憂傷的手法在經營。然而尋找潘維亞的過程中穿插的幾個段落,喬凡尼都能立刻將不見蹤影的潘維亞拋在腦後,開心地在每一個停靠的站點探索與玩耍、與新上車的乘客交談,彷彿找不到潘維亞並不是什麼大事。喬凡尼的動機和狀態都讓人摸不著頭緒,音效和燈光也毫無鋪陳與轉折地忽喜忽悲,使每段劇情之間更顯斷裂,讓觀眾更難以在最後拯救潘維亞於自責中的重要場景產生共情。
演員口條也是一大問題。本戲共六名演員,其中兩位辛苦演出卻仍然讓人感到在背誦台詞。戲中與戲末各安排了一次歌唱,然而顯然未經專業訓練,進歌點參差不齊、歌詞一團模糊,都未能為演出加分。台詞是演員基本功夫,得靠演員自己加強訓練;然而歌唱難說是必要,如果效果不佳,甚至曝露演員短處,其實可以取消不唱。演出中有其他段落的歌曲是以播放錄音檔方式表現,顯見實際上存在別種選擇。就呈現效果而言,難以理解為何這兩段歌唱仍予以保留。
如果說原著是細緻地將這個故事編織出「悲傷中有快樂」的氛圍,《星幻》就是以「悲傷+快樂」的手法粗糙地拼湊而成。前者是因為體會了悲傷而能體會快樂,二者能夠相互映襯、形成某種整體性;後者則是各自以各自的邏輯運行,彼此之間不僅沒有關聯,甚至造成能量互相抵消。同樣有悲傷也有快樂,二者之間的不同,我想是本次製作未能釐清的部份。這並不是一個不悲傷的故事,戲結束後卻讓人感到「沒有什麼好悲傷的」。演出結束後導演詢問小觀眾們「有哭嗎?」而大多數的小觀眾皆情緒亢奮地回答:「沒有!」,我想就能說明一二。
就兒童劇而言,〈銀河鐵道之夜〉的題材並不討喜,在臺灣尤其少見。作為高雄在地深耕且具穩定創作能量的團隊,我相信Dot Go劇團具有能夠闡述出原著故事的能力,因此很期待演出。可惜的是,不曉得是否太過擔心陰暗的部份,導致悲傷的部份變得草率而過度隱晦,使得整齣戲彷彿只是一場讓孩子感到好玩的「銀河列車大冒險」。做成一場只是要讓孩子感到好玩的「銀河列車大冒險」並不是不行,也沒有不好,只是我個人認為原著和團隊的能量都不止如此而已。
---
註1:此故事有多種不同媒介與形式的改編,除了日本國內1985年的動畫電影版及2006年的電影版,漫畫家松本零士的《銀河鐵道999》無論漫畫和動畫也廣受喜愛。戲劇部份,臺灣在2010年有人力飛行劇團的多媒體音樂劇場版,2011年高雄市兒童藝術教育節有法國沙多劇團的《銀河鐵道之夜》、2017年臺南藝術節也邀請到能祖將夫的群讀音樂劇《銀河鐵道之夜》,皆改編自宮澤賢治此一原著。
註2:原著中名為「卡帕內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