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媜的〈水證據〉記述了童年冬山河沿岸的生活經驗,其中令我比較有感的是土地對人的性格養成,甚至是成年後對土地的認同與眷戀。
自小就沒有長時間生活在老家,小時候每個週末回去大多都在阡陌小徑與灌溉水渠撒野,抓蝌蚪、青蛙,當然也有各種昆蟲與花朵。然而那片土地也必然地走上開發的命運,田地、竹林與水渠,夜晚在芋葉間搖擺的螢火蟲都消失,成了柏油路與排排建築。
下方公廳的埕早已鋪上水泥,是稻子收割後的曬穀場,從田裡收割的稻子用推車一車一車從泥土路推到這個埕,倒成一列一列如海浪,看著美麗,想著卻發癢,是每個經歷過割稻農事的莊稼人共同記憶。還小,只能幫著拾取田裡散落的稻穗,長大了,力氣足了,就開始幫著推人力車,拉著布袋邊角把稻米傾瀉在埕上,刮耙得用適當的力量才能耙成均勻的浪。雨來,拉著大片帆布從這頭到那頭,後來竟然在溫布敦網球公開賽看到一樣的作法以保護草皮,是在那片農地已經消失之後。
中間藍色是從抽水機往田裡的灌溉水渠,抽出的地下水清冽如冰,是夏天回家最常玩耍的地點,麻煩一點的紙船,或只是簡單疊幾片葉子再用小樹枝串起的葉子船,誰沒在這裡經歷過風浪?甚至幾隻腳從另一頭翻江倒海而來!
由外進入只能走那條碎石車道進入這個口袋區域,與其說是碎石,更像是嚴重斑駁的柏油路面,是破碎、是結塊,都像玩了過火受傷的痂。上面是稀疏的棚架,爬了一些不黃不綠的絲瓜藤,陽光照下,讓路面多了一層橫枝錯節的陰影。
戲院那區的神秘就如遊戲畫面籠罩的陰影。戲院的興盛時期應該是父執輩童年時,聽他們說過從哪個入口鑽進戲院,躲在漆黑的角落看著黑白的電影,那個還沒有環繞音響的年代甚至需要「人聲」補足角色的對話,到我這輩,戲院已經荒廢,建築外各種植物自在生長,甚至看不清建築的樣貌,與我家之間雖隔著水泥板牆,也可以聽見裡面傳出有踩踏滿地枯枝落葉的沙沙聲,是一個名為秋香的女人,小鬼們對她充滿畏懼,有時遠遠看見她拖著不知名的物體進樹叢,甚至有看過提著一隻肥大的老鼠……她到底是誰也沒人知道,有說是那家發了瘋的女兒,也說是隔壁村鎮被欺負而流落到這裡。要是我們在哪撒野的時候遠遠看見她,會鼓譟著誰誰誰去跟她說話,甚至撿起小石頭作勢丟她,但她只要轉過頭看過來,我們便嚇得邊跑邊笑散開了。戲院與秋香也都在開發中不知去向了。
戲院旁的綠色是一大叢竹林,三四層樓高的竹林風一吹有如浪的濤聲,小時候沒去過海邊,聽著這樣綿密的竹浪也覺得愉快。細長的竹葉從天上翻滾著落下,而我們會把剛要長出的嫩綠細長新葉抽出,只覺得好玩。夜裡,這片竹林就換了一個氣氛,濤聲如細語,風更大一點又會夾雜咯吱咯吱竹子摩擦聲,小時候一刻都不想多留,怕秋香從哪裡走出來看著我。
聽說大型機具推倒這片竹林花了很大功夫,裡面竄出很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