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抱兒竄,西家挈婦奔。賊來猶可活,兵來愁煞人。況聞府帖下,大調土司兵。此物貪且殘,千里無居民。掠人持作羹,拆屋持作薪。莫言少為貴,國威嘗見輕。無功害尚小,有功害更深。問誰作俑者,必有林中丞。蕭條夔子國,城郭為荊榛。賊如梳,兵如篦。玀犬回來,更如剃。保甯賊未除,羈州賊又熾。買馬須快劍須利,從今作賊無反計。」
潘檉章《今樂府》中有《梳篦謠》一詩,講述當時社會亂象,官兵猶殘於盜賊的慘狀。正所謂苛政猛於虎,歹官惡比毒。若是盜賊,多只劫財,便似寬梳子一般搜刮點皮屑。待見得官兵,則是屍橫遍野,猶勝刀剃。
大明成祖皇帝永樂十二年始,舉國代官養馬。朝廷將官馬交由平民餵養,與賦稅同為義務,更有言「尋令民養官馬者,一歲納駒一匹,凡種馬倒死孳生不及數,皆令賠償。」
久而,民間多有破家滅門之事。如此劣態,以山東一帶為盛,於是民起為賊,有響馬一稱,皆駕馬行盜,以響箭為暗號,即為馬賊。
濟南府與青州府的交界有一片山林,林間散落著一座座村鎮,既是過路商旅落腳要處,也常有市集相聚雜貨交易。因位處山地,市集也成為這些村鎮不可或缺的存在。
三月初二,春意闌珊,零落的花絮間傳來鼎沸人聲。小鎮邊緣,孩童拿著仍掛著殘花的斷枝相互追逐,嘻笑之中不時夾雜著畫眉婉轉的啼鳴。這日剛好趕上暮春市集,更有馬商經過停駐,來看熱鬧的人要比平時來的多。
正午的艷陽下人群圍觀著各式馬匹,鎮外孩子越玩越深入山林,待一陣奔跑笑鬧後,其中一個孩子赫然駐足。另外兩個年紀較小的孩童回神問道:「哥哥在看什麼呀?」
年紀較大的孩子仍舊不語,僅盯著林子裡看。兩個小童愣了一陣也望哥哥所看的方向張望,其中一個孩子隨即興奮叫道:「馬!有馬耶!一匹,兩匹,後面還有!」於是蹦蹦跳跳往山裡奔去。大孩子見狀連忙衝上前拉住弟弟,眼神中透露著疑惑跟驚恐,便見他兩手各拉著一個孩子邊向鎮裡跑去一邊喊著:「快叫爹娘!」就在孩子們終於看到市集中的人群,張口呼喊之際,一隻響箭沖天而上,林中馬蹄驟起。
尖銳的哨音頓時劃破人聲,在宏鷹般的嘯鳴聲中,市集的人們全停了下來。但聽一人驚恐道:「響⋯⋯響馬!是響馬!」卻有人言:「不應該啊!這帶向來平和,不該有響馬出沒啊!」「響馬劫的不都是官府人家嗎?怎會來這樣的小鎮?」
議論聲中卻是沒人有所行動。不一會兒黑壓壓一片煙塵混雜著馬蹄聲,封住了小鎮的各個去路。市集的人群這時才慌亂四竄,尤其馬商眾人更是匆忙收拾,就聽馬嘶蹄亂,一大夥人手足無措。
就在失措的馬商之中,一名大漢眼神怪異,順手抄起身旁的一個包袱,往一旁小巷深處躲去。
隨著一聲嘶喊,馬蹄殘踏,刀光晃晃,小鎮頓時陷入一片哭喊。街道上塵土四起,處處血濺凌亂。這夥盜賊不由分說,見人便殺,竟是不問錢財不留活口。
馬商眾人驚叫竄逃,無力抵抗。就見馬群亦是驚嚇,霎時間竟脫韁奔竄。這麼一頓混亂,盜賊、群眾、雞、犬相錯,門戶、擔子落破翻砸,一時間,小鎮已是如狂風滾土,目不睹物。
發現馬賊的三個小童在雜亂中哭尋著父母,原先因看到馬而欣喜的孩子,此刻正癱坐在路上哭喊著。
較大的孩子忽見飛塵之前,一名馬賊手提單刀駕馬衝向弟弟,於是下意識護住,並高喊道:「救命!」至於單刀,則是無情的落在大孩子背上。
馬賊勒馬回身,舉刀又向孩子殺去。就聽得耳邊一人聲說道:「連孩子都不放過,這般趕盡殺絕未免太過狠心。」
隨著馬賊短暫的詫異,單刀已然接近癱坐路上,正自嚎哭的孩子。於此同時,一柄旱煙桿子精準的打在馬賊肘間曲池穴上,於是單刀脫手。就見那負著包袱的大漢一瞬身,一手提起了飽受驚嚇的孩子。
方才中刀的孩子眼見是不活了,大漢提著剛救下的小孩轉身就跑,而身後那馬賊已再度轉向,隨著一聲哨聲,馬鞭便追至大漢後心。
大漢身輕如燕,腳下一點,藉著磚牆飛身上房,聽得馬鞭乍響擊碎了先前大漢腳下的地磚。只聽那馬賊高喝道:「休得走!」便會同另外兩名馬賊追了出鎮。
大漢雖身負孩童,腳下卻絲毫不慢。山林間碎石樹根繁雜,後方賊人雖駕馬而行,一時卻也追不上。而孩子趴伏在大漢肩膀,已然冷靜下來不再哭鬧,一時間看著一旁景色如湍流後撤,反而顯的有些新奇。
見孩子情緒穩定了下來,而後方賊人又追近了一步,大漢心中已有了定奪。只見他撕下一塊衣角,咬破食指,一邊奔跑一邊在那塊衣角上寫了個大致的地名和一個人名。
小孩看後方人影越來越大,緊張的又拉緊了大漢的衣領。大漢則是突然對孩子說起話來:「娃兒,叔叔有件事向你相求,你可能聽聽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
小孩聞言只拉著大漢說道:「叔叔我想回家,我想去找爹娘跟哥哥!」
大漢又耐心的說道:「現下你家裡有很多壞人,這些壞人抓走了你爹娘跟哥哥,所以不能回去。」
小孩又踢著腳說道:「可是我想找爹爹他們!」
大漢轉頭看了一眼追在身後的馬賊,隨即又說道:「那些壞人若是找到了你,也會把你抓走,如此一來便找不得你爹娘了。只有照著我等等說的做,你才能不被那些壞人抓到,也才能找到爹娘。」
小孩其實也不過五六歲,大字都還不識得幾個,自然也不太懂發生了什麼。不過聽到只要照著大漢說的話就能回到爹娘身邊,小孩也比較冷靜下來,歪著小腦袋瓜思考了一會兒,便又開口問道:「叔叔你也是壞人嗎?」
大漢愣了一下,只好又哄道:「小娃兒,你說我看起來像壞人,還是後面騎著馬拿著刀的人像壞人呢?」到了此時,大漢的語氣已然稍見著急。
小孩看了看大漢,又回頭看了看,肯定的說道:「那些人才是壞人,叔叔不是。」
聽了小孩這麼說,大漢總算能試著跟孩子交代事情,說道:「接下來叔叔跟你說的話,你必須好好的記著,知道嗎?」
小孩看著大漢,點了點小腦袋。
大漢將寫了字的布塊塞入小孩的手中,說道:「等會兒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可發出聲音,叔叔會把壞人引開,讓壞人找不著你。」一邊說著,大漢一邊將背上的包袱綁到了孩子身上,接著道:「等一夜過後,就朝著太陽落下的方向一直走,直到看到一條河,那裡會有城鎮,接著想法子問人,找到布條上的人,把包袱交與他,他就會幫你找到爹娘了。記住,無論如何只能把包袱交給布條上寫的那個人,有記得我說的了嗎?」
小孩小手握緊,雖然聽不是很懂,但仍舊小心的點了點頭,至少他知道,只要找到布條上寫的人,就能找到爹娘。
大漢又接著開口說道:「在包袱中有個夾層,裡面有一貫銅錢與一兩碎銀,好好使用。記住,這個包袱可千萬別丟了。」
見小孩又點了點頭,大漢托起了孩子,一個拐彎暫時脫離了後方追兵的視野。就看前方有一古樹,樹前洽有一石擋住了根部的樹洞,於是大漢發勁,將小孩拋進了石後的樹洞。
大漢腳下不停,接著往後繼續跑去,但見與後方馬賊相距不過百丈,大漢一提氣,腳下又快了幾分。就這麼一追一跑,又跑了十里。
大漢跑到了一處較為空曠的林地,忽地轉身不再逃,後方三人見狀便是舉弓拉箭,轉眼飛箭已至而馬蹄隨後,大漢手中菸斗一揮,便將眼前箭矢擊落。
馬賊們勒馬圍住了大漢,一人說道:「怎麼,這就不跑了嗎?」另一人又道:「東西交出來,咱們或可留你全屍。」
大漢冷眼看著這三人道:「在下不過剛巧路過那小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真不知道你們說的東西是指何物。」
聞言,帶頭的一聲嗤笑,說道:「還想裝蒜,我們追查已三月有餘,若識時務就別裝了。陳天德,《龍吟訣》在你身上,就算逃的了今天,往後也別想安寧。不過怕是你連今天都活不過了。」
大漢臉色不見起伏,雙手一攤說道:「原來閣下並非馬賊,難怪進了小鎮不搶錢財只殺人,就為了引陳某出來,可不知是哪條道上的兄弟?說到這《龍吟訣》陳某卻是嚮往得緊,可惜還真不在陳某身上,東西沒有,要命一條!」
「他奶奶的!跟這廝哪來這麼多廢話!」其中一人怒遏一聲,舉刀駕馬便向陳天德砍去。
陳天德身體一側,左手一翻已然握著一把匕首。就在單刀砍落之際,陳天德一矮身,匕首順著馬匹後腿根部劃開。
馬上那人心中一緊,馬匹便已翻倒在地,那人落地一個翻身,還來不及看清楚,陳天德手上的匕首便已扎入他的腦門。
於此同時,一條馬鞭抽向陳天德的側臉,陳天德向前翻滾躲開這一擊,還來不及起身,一柄大刀又已掃向他的腰際。
陳天德一個鯉魚打挺,從刀子上方躍了過去,一翻身,手上的菸斗隨即敲向使刀那人右腳小腿的合陽穴。那人一提腿躲過了這一擊,就看陳天德一手撐地,一記穿弓腿由下往上踢中他的下肋,那人吃痛向後飛去。可陳天德還來不及站起,馬鞭又已掃至,紮實的拍在了他的背上。
在地上翻了一圈,站起身時陳天德身上已滿是塵土,背上一道駭人的口子正自滴著血。若是專心對付一人,陳天德有自信不會輸給這兩人中任何一人,可此刻一個使刀近身,一人持鞭遠攻,打起來卻是備感吃力。
沉吟了一下,陳天德猛的朝持鞭那人衝去。馬鞭掄起,一時如靈蛇出洞,直逼陳天德面門,陳天德身形向左掠過,一陣風勁隨鞭帶起了他的鬢髮。
見陳天德躲開,那使鞭的也跟著變換身形,讓他近不了身,而使刀的此刻亦謹慎的待著時機。
一時間,林子裡落葉四起圍繞著兩道身影,鞭似長龍人如虎,幾番纏鬥下來,誰也不佔上風。陳天德為了不給使刀的偷襲的機會,始終待在對手的鞭圈之中,卻也因此抓不到機會切入攻擊。
就在身形竄動之際,馬鞭斜揮,陳天德錯身一使勁,卻是脫離了鞭子攻擊的範圍。使刀的見狀向前一蹬,腳下使箭疾步的功夫一步便縮近丈餘,一刀直砍陳天德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