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系列小說中有一個總是討論不歇的話題:為何時代越晚近,角色的武功就越衰弱:從降龍十八掌、九陽神功那樣動輒毀天滅地,到笑傲江湖中任我行和東方不敗幾次正面交鋒,連房內家具都沒震壞幾個。韋爵爺就更直接了,他不會什麼武功,動輒以千萬兩計的一張張銀票就是他縱橫江湖的絕世武功鈔能力。
而當希特勒穿越到二戰結束七十年後,站在以嘲諷和非政治正確為主調的脫口秀舞台時、站在為生活和大環境所趨,無能為力只得平凡度日的大眾身邊聆聽時、甚至是和眾多以「元首後人」自詡的極右翼和新納粹組織成員對談時。我突然想到了執劍一生的獨孤求敗;或是潛心修練,將沒有人類可以完全練成的龍象般若功又推進更上一層的金輪法王;以及始終守著藏經閣的那位少林寺掃地僧,若他們出現在那些明清之後才逐一登場,像令狐沖、袁承志、陳近南等「武林高手」們面前會是有何場景。
殺雞用牛刀,也不過如此。
余秋雨在《行者無疆》中自信的說,若希特勒來到現在世界,以現代人的智慧和歷史教訓,可以分辨出希特勒之流等極權獨裁者的伎倆並加以抵制,就跟片中電視台女主管一樣,以為希特勒的歷史教訓在前,都已經成為了義務教育的必備課程,連希特勒轉戰大螢幕的台詞結論都不脫是德國選擇了納粹的「傳統禮教」,哪有可能再犯二戰以及大屠殺等錯誤呢?
然後汲汲於譴責過去的錯誤,自信於歷史的進步與終結的現代人,卻對於越趨凋敝的生活景況、激化的反移民排外浪潮、越來越不能反應人民需求的政治體制視而不見:世間是已無希特勒,但面對一模一樣的考古題時,現代的人們無論左右翼,反倒更像是大人不在家的小孩子,在家中到處肆無忌憚,處理家務恣意而行毫無章法,反正不會有家長回家的身影和敲門的聲音了,行事舉止首先要舒服,最多不要犯上一代的錯誤就好了,然後就是理所當然甚至理直氣壯地犯下原本甚至全新的錯誤。
希特勒在脫口秀現場不講理論,不講願景,只講他在現代德國一遊的遊歷和滿腹想法,就贏得滿堂喝采和各界的熱烈討論。而他在德國遊歷的過程中,居然還有不少人真心實意地講出對時政和生活環境的不滿,電視台內對於這位「希特勒」的存在以及其本質縱有所忌憚,但希特勒所說的哪句話又有哪句是錯誤的?即便那位發掘出希特勒的記者體會到了希特勒本身的危險,但以他最初只能播播「窮苦孩童只能用從事運動出頭」這種老生常談陳腔濫調的學識和知識量,和最初之所以發掘出希特勒也只是發現商機,一搏眼球和流量的投機心態。直面希特勒的存在本質時,自己的三觀和心態當然直接當機壞軌,成了瘋子。
赫胥黎曾說資訊越發達,遣詞用字越趨白話淺顯,人類就越趨退化且膚淺。當時還激得一群主打白話新文學的五四文人們紛紛為文,辯護白話文學的推展和人類思維的退化絕無直接的關係。但來到白話文以大行其道的現在,赫胥黎的預言卻已經實現了:現代人寫一篇文章都是白字連篇,邏輯詭異;作風嘩眾取寵,俗不可耐。雖然Google和維基百科讓人的知識接收量有飛速的成長,但僅屬於人自身的,對於資訊的消化和反芻的能力卻退化了不只一點半點。最後就是落到了連這個沒完成學業的不得志藝術家,過去菁英階層蔑稱為「波希米亞下士」的希特勒都要由衷鄙視的地步。
人們自以為已經學到納粹的教訓,對著穿越時空重生的希特勒,無論膚色人種,除了那個直面著他,說出「德國還能容忍你,真是國家不幸」的老人外,哪個不是各種嘻笑怒罵,配合演出?而面對這些大眾背後的酸楚和怨恨,希特勒倒有了「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舉目所見皆無人能敵的自信和一絲寂寞。
一如獨孤求敗最後慨歎「無敵於天下,乃埋劍於此。嗚呼!群雄束手,長劍空利,不亦悲夫!」,不知看著被各種政治浪潮拍打的搖搖欲墬,移民和經濟等各種危機隨時引爆的世道,改當起網紅和電影明星,名利便隨手而至的希特勒心中是否也有獨孤求敗之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