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王帳時,正巧又是一個婢女迎面端著水盆出來,映在白日的天光下,那血紅看起來更怵目驚心。
蘇期心頭一跳,扶著她的容若這時輕輕握了她手臂一下,才讓她沒有露出馬腳,反而故意加深了微笑。
「看來王這病,實在難纏啊……夫妻一場,總得來探望探望。」嘴上這麼說,她慢悠悠地走進去。
外室沒有別人卻仍然燻著艾草,軒轅澈從內室走出來,攔住了容若,看樣子納蘭真應該醒了,或許有話要對她說。
蘇期便自己進了內室。
男人斜靠在軟榻上,比昨天初見時氣色好了幾分,他已經醒了,看見她走進時眼睛一亮,隨即有點不好意思,笑容便帶上了撒嬌討好的意味。蘇期落座軟榻邊,她坐下的時候,他卻微皺了眉。
「怎麼了?……我弄痛你了?」她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他哪裡?蘇期緊張地站起來想離遠一點,卻被他拉住右手。
蘇期不小心也皺了一下眉,右手的傷口被扯了一下,雖然不大痛,還是很難假裝完全沒事。
「怎麼了?……我弄痛妳了?」這次換納蘭真問了。
「是,你弄痛我了……」蘇期半真半假地說,然後再次後知後覺發現這樣的語氣和內容放在這個情境似乎有點……曖昧?
「抱歉……」男人放開她的手,卻摟住了她的腰,一個使力就將她擁進了懷裡。
恢復得挺快啊……蘇期不禁讚嘆,才喝了一碗藥就恢復成這樣,這狼族的體質也太強悍。
她靠著他的胸膛,距離很近,近得能聽見強而有力的心跳。「……感覺好多了嗎?」
納蘭真沒回答,他緊緊抱著她,像是擁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報!右副手求見!」門口的哨兵通報道。
蘇期想起身,男人的手卻牢牢禁錮著不讓她動。「不要鬧……納蘭真……他們要進來了……」
「不是說好了叫我的字嗎?」男人的聲音很低,聽在耳裡能讓人心弦震顫。
她突然想起來,就在那天晚上,她吐血之前,她想逗男人開心,正想說出口的就是這句話。
蘇期咬唇,咕噥似的喊了聲:「淳哥哥……放開我。」
納蘭真嘆息道:「我此生,再也無法放開妳了。」
蘇期抬頭看他,這傢伙歪曲命題,但……誰不是呢?「我也沒辦法放開你了,所以你要好好的,知道嗎?」
歐陽子瞻端著剛煎好的藥走進內室,一見他們摟摟抱抱的就回憶起了被硬塞狗糧的心傷……又不能不走進去,畢竟納蘭真的藥還在他手裡呢。「王,先喝藥吧。」
納蘭真一接過藥碗就皺起眉,腥味這麼重……「又是這個?」
「王也不想想你過去十多天來吐了……」吃了一記白眼的歐陽子瞻迅速轉換了陳述方式。「咳咳……虧損嚴重需要多補一些。藥方裡這味鹿血難得,王需得多服用幾日才能見效。」
鹿血是嗎?……納蘭真一口沒喝就將藥碗放下,眼神徹底陰鬱下來。「澈、容若,你們兩個也給我進來。」這聲音很輕,在外室一直偷偷注意裡頭動靜的兩個人對視一眼,默默地走了進來。
「怎麼了?」蘇期不明白他為什麼整個人突然像低氣壓攏罩般陰沉。
男人沒有回答,只在她眉心印下淺淺一吻,蘇期毫無防備地睡了過去。
他將她抱上床,蓋好被子後才轉頭過來,看著自己最信任的三個人。「從此刻起,我只想聽真話……先告訴我,這人血入藥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用蘇期的血?」
「王……」他們各自都猜測過可能有東窗事發的一刻,卻沒想到連一天都瞞不過去……「你、你怎麼……」
「……你們都不知道,我喝過人血吧?」此話一出,三人都是震驚的表情。
其實並非今生……上一世,納蘭賀連殺死了歐陽子瞻後,脅迫軒轅澈聽令,等他回到狼族,忠心於他的族人已被全數圈禁,他為了不再連累其他人,自願被囚。他帶回的第二位南朝新娘也未逃過納蘭賀連的毒手,之後便開始了長達十年的凌虐,他的四肢被逐一砍下,又用藥吊著命……其中很多次,納蘭賀連在藥中放入人血逼迫他飲下,等喝盡才告訴他自己又取了哪個不聽話族人的性命,而他喝下的藥便是由那人的鮮血熬製而成……納蘭賀連深深恨著他全心全意想維護的狼族,便用這種方式讓他生不如死。
所以昨晚他一喝那湯藥,便知係以人血入藥……這些細節他不願意對他們提起,更不願意蘇期知曉他曾被迫飲用人血的事,所以才將她催眠入睡。「至於我如何得知是蘇期的血……因為你們幾人之中唯她身上有淡淡血味。其他細節不用管……現在你們瞞不了我,全部照實說吧。」
歐陽子瞻看著桌上那碗藥漸漸涼去,終於掩飾不了心裡的焦急:「女王昨日無意間提起她曾中過毒,猜測或許血中有解方,加之古書有云『心頭血』入藥可解百毒……王,我們也是窮途末路無計可施才出此下策……所以你不能不服藥……昨日才喝下一碗就止住了十多天的嘔血,這確是目前唯一有用的法子了。」
聽完這些話的納蘭真一時間有些倀然。
這世上真有所謂因果嗎?前世被迫飲下族人鮮血,此生卻用最愛之人的心頭血入藥才能救命……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讓命運這樣對待?
「王,取血的事女王都知道,也囑咐我替她開了補血的藥方,我擔保她絕對不會有事……那藥就快涼了,請王盡速服下……王,萬一失了藥性,等於浪費了女王的血啊!」
只要你不在這裡,我就不做這個世界的蘇期。納蘭真突然想起了這句話,蘇期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笑,是初次見面就讓他徹底淪陷的笑容,語氣這樣堅定,還是那個犧牲自己都毫無遲疑的蘇期……哎,為了她,似乎總是只能妥協了。
他拿起半涼的湯藥,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