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餘官兵禦敵巨萬
就在這危急間不容髪的時候,果然有好幾十名敵軍槍上刺刀,衝進了我們的陣地。當時我們還有兩百餘名官兵,一面密集掃射繼續在衝上來的敵軍,一面急起應戰;槍柄、刺刀、拳頭和彈腿,一陣血肉橫飛,斷脰刔腹的激烈肉搏,敵軍又在我們的陣地裡遺屍數十具。
竭力支撐到十二月二十八日凌晨三時,天色漆黑,慘烈的戰斗有一個短時間的停歇,敵軍的照明彈也暫停發射,我分明聽見有人在喊:
「總司令,我是鄧宏義!」
當下我確曾驚詫萬分,十七師鄧宏義部在西來場以西被十倍之敵圍困,鄧師長怎麼會摸到我的陣地上來了呢?但是聽口音那分明是鄧師長無疑,於是我立刻答應,並且派人去把他接上來。相見之下,兩手緊握。三日之別仿佛恍同隔世,尤其是我如中雷殛般的在聽他向我報告:就在兩個鐘頭以前,十七師官兵力抗十倍之敵,戰到最後一刻,火力漸弱的陣地終被一哄而上的敵軍所突破,全師官兵無一變節投共,全部力戰至死。這是汪承劍悲劇的重演,十七師的副師長田琳,參謀長周兼身負重傷。四十九團團長李歌崙、五十團團長陳竟忠相繼陣亡。第十七師還有一個第五十一團,因為一六五師在錦江戰後只剩下了一團官兵,被我調遣配屬於一六五師,早就在前一日全軍盡沒。
我懷著悲憤交集的心情,靜靜的聽完鄧師長的報告,他報告完了,第一線的戰壕裡一片靜默,間或聽見有人在欷歔嘆息,國軍的精銳之旅,逐一的在大局逆轉中慘罹覆滅的命運。當時,除了我這個掛了彩的總司令,我周圍視死如歸的一兩百名勇士,整個左兵團,就只剩下了二五四師鋒鏑餘生的一支殘餘人馬。
半小時後,民國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淩晨三點半鐘,陳崗陵師長藉由無線電話通知我說:
「是否可以請總司令率領所部,向我這邊突圍,目標是二五四師指揮所。」
我問明白了二五四師指揮所當時所在的位置,再追問他一句:
「你現在還掌握有多少兵力?」
陳師長回答我說:
「報告總司令,我們跟敵軍激戰到現在為止,還有一團和一個營。」
我聽了以後當時便深感傷心慘然,中央兵團,成都防衛司令部,西安綏靖公署,從抗戰初期撐到大陸淪陷,聲勢顯赫,中外矚目的西北軍,迄至三十八年歲聿云暮,就只剩下了一團一個營,外加上在我左右奮戰不休的一百餘名官兵。
然而我們在一百餘名官兵力抗敵軍數萬之眾,我們唯一的生路就只有突圍而出的一途,我亟於衝出重圍和陳崗陵師長的殘部會集在一起,然後再協同動作打開一條出路。所以我下令全體集合,先將帶不走的重武器全部破壞,俾免資敵。緊接著我們便以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打法,利用敵軍停止發射照明彈,一鼓作氣的突圍衝向東北方向。往後的事實證明,我這一次的臨機應變果然奏效,一百多人倖獲安全轉進。
驚濤駭浪危殆萬狀
又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幸事,而且深切令人感受袍澤情深無二的瀕臨即將全軍覆滅的挨打局面,但他仍能在一團一營的劣勢兵力中,抽調出一個營,前來接應。當兩軍會合,喜悅歡欣之情,誠非筆墨所可言宣。
兩支殘餘人馬會師以後,唯一所可投奔的地方是二五四師七六二團團長崔旭洲死守不退的陣地。深夜行軍,自我以下一概步行,官兵們見我走起路來一瘸一瘸,仿佛不良於行。基於袍澤情深,眾人紛紛的來探問究竟。這才使我想了起來,昨天夜晚,當數十名敵軍突破我的陣地,敵軍們爭先恐後,愍不畏死的搶上前來想要活捉我,被我槍聲連響當場格殺了好幾個。可是仍還有一名敵軍突如其來的衝到了我身邊,可能是他當時直在想著活捉了我就能連升三級,獲賞十萬大洋,所以他不曾開槍,反倒把槍口向下伸張兩臂想把我緊緊抱住,我情急智生猛可的踢了他一腳,直把他踢下小山坡,然而他卻身手不弱,在下山坡的那一剎那,用槍托重重的掃了我一下,於是我繼右手中了手榴彈片擊傷以外,連右腳也掛了彩。只是當時並不覺得疼痛,一走起長路來就很有點吃不消了,所以我走起路來像是有點兒跛。
一直走到天亮,方始抵達第十七師七六二團團長崔旭洲部死守不退的陣地,我抵步以後,頭一件事情,就是緊急整理二五四師的殘餘部眾,把英勇禦敵,各自為戰的零星部隊,結為一個戰鬥總體。重加部署過後,再親自率領這一支孤島上的孤軍,突破敵軍的大包圍圈,賡續向高根子轉進。
我原想越過川康公路,進入川康邊區山巒起伏的高地,然後進入西康,再作打算。這一路之上,山高菁密,道路險巇,連李太白的「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都不足以形容。所幸的是,沿途遇見不少李文的第五兵團官兵,散散落落,三五成群,都在惶惶然無所歸計,其中還有不少不知餓了多少天的。我但凡見了他們,無不善言撫慰,妥予收納,而且從他們的嘴裡,獲知中央兵團李文所部早於十二月二十六日在邛崍附近全部潰敗。中央兵團李司令官等高級將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使我心中不勝感慨。「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豈此之謂歟?我益發覺得我部官兵壯烈成仁之可貴了。
正在埋頭疾走,轉進西康,突然有人高聲嚷叫:自邛崍方面有大隊卡車疾駛而來。我聽說了以後正待呵斥,川康道上山高路險,公路坎坷不平,那會有這等的事?然而,當我部下伸手指給我看,一看之下,居然看清楚了竟有二百餘輛卡車,首尾相啣,車上滿載大批的共軍與裝備,毫無疑問的,他們是在啣尾急追,截擊我們,不讓我們向西康轉進。
處於緊急狀態,我唯有下達緊急命令,乘敵軍車隊尚未追上我們,我們無妨作適時應變的打算,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當卡車載運而來的敵軍,在我們的正西方紛紛下車,乘他們立腳未穩,隊伍也不齊整,我便一聲令下,率領所部衝過去便是一場短兵相接的鏖戰,敵軍想不到我會這麼快的發動攻勢,猝不及防,手足失措,當場被我們殺傷不少,餘下來的敵軍也是陣腳大亂,東逃西散。然而畢竟他們的兵力,多過我們數倍,等他們恢復鎮定,重新集結,佈好了陣勢再跟我們糾纏,顯而易見的他們迅即又占了上風。我親自在第一線督陣,連掛了彩受了傷的弟兄們全都參加了戰鬥行列,我部官兵的慷慨赴義,視死如歸,誠足以驚天地而泣鬼神。可是憑這麼高昂的士氣,訓練有素,忠勇可風的部隊,卻落得置身陷阱而在作困獸之鬥,實在是令人言之傷心。
驚濤駭浪,危殆萬狀,我唯有一遍又一遍的叮嚀我部官兵:「頂住,頂住!再多頂一下,天色一黑,我們馬上突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