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成都.最後的防衛總司令(四)

2023/09/01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恃此孤忠死而後已

成都突圍之役,我率領一支轉戰千里,中流砥柱的孤軍,在敵軍重重圍困的絕境之中,奮力衝突,向西康方面轉進。但是四面八方蜂湧而來的敵軍實在是太多了,突圍的第一天,李文兵團的二十四師吳方正部便在眾寡懸殊的態勢之下,全部壯烈成仁,吳方正師長也力戰至死,與陣地共存亡。賴這一師英勇弟兄可歌可泣的光榮戰績,方始能掩護大軍緊急撤離,突破敵軍的包圍圈。掩護撤退,本來就要抱著「雖千萬人  吾往矣」的犧牲精神,必死決心。戰局逆轉,這是萬不得已的事。然而,當我在轉進途中聽到來自後面的噩耗,我仍舊難以忍住悲憤的心情,在我的四週更有不少的官兵為之悲痛不已。

1949年12月6日《中央日報》1版。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949年12月6日《中央日報》1版。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949年12月12日,臺北,國民黨臺灣省黨部主任委員蔣經國(右),與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左),西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胡宗南(中)。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949年12月12日,臺北,國民黨臺灣省黨部主任委員蔣經國(右),與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左),西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胡宗南(中)。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2月19日蔣中正電胡宗南:「匪軍圖圍中央軍於成都平臺,請派部南攻,以滅岷江西岸之共軍,爾後應以昆明為後方。」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2月19日蔣中正電胡宗南:「匪軍圖圍中央軍於成都平臺,請派部南攻,以滅岷江西岸之共軍,爾後應以昆明為後方。」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2月19日胡宗電呈電蔣中正:「匪軍逼近成都新津普元碧口,另一股越劍閣,成圍攻態勢,而孫震楊森去臺灣後,軍心動搖,成都一戰將陷絕境。」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2月19日胡宗電呈電蔣中正:「匪軍逼近成都新津普元碧口,另一股越劍閣,成圍攻態勢,而孫震楊森去臺灣後,軍心動搖,成都一戰將陷絕境。」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2月20日蔣中正電胡宗南:「擊滅新津成都匪軍,則循岷江,繞攻樂山宜賓或瀘州。」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2月20日蔣中正電胡宗南:「擊滅新津成都匪軍,則循岷江,繞攻樂山宜賓或瀘州。」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十二月二十三日從下午直到午夜,大軍迤邐向西,鐵馬金戈,北風怒號,我們全都忘記了嚴寒,忘記了饑餓,懷著滿腔的悲憤,同時也在小心翼翼的眼觀四方,耳聽八面,隨時隨地都在準備著從事戰鬥。沒有任何人想像得到,敵軍會在何時何地大舉來襲?

剛過午夜,天地之間猶如潑墨,驀地槍砲大作,聲響來自我們的後方,然後,零零落落的槍砲之聲便從四面八方響起。幸虧我們的部隊飽經訓練,又有昂揚的鬥志,一連多次擊退了敵軍的夜襲,尚且頗有斬獲,還俘獲了十餘名敵軍。一問他們的番號,原來是共酋劉伯承所部的第三兵團第十軍第三十八師八十九團第二連的一批官兵,其中有一名中尉排長覃某,廣西人,可惜我把他的名字給忘記了。他雖然置身共軍行伍,但卻有嚮往忠義之心,他很坦率的向我透露了極珍貴的敵軍情報,他說:

「前天,十二月二十二日,我們奉到上級的命令,判定你們將向東南突圍,我們就奉令火速開到井研、仁壽一帶,準備加以堵擊。可是昨天二十三日我們正在吃午飯,指導員來通知我們,說你們已改向西面突圍了,叫我們趕緊去追。指導員還說上級有令誰能活捉盛文,馬上就可以連升三級,再發十萬現大洋的獎金。」

個人生死安危,誠已置之度外,但是聽到他這個說法,再證之以當天午夜之前沿途平安無事,午夜以後便開始遭受敵軍的襲擊,我立即判明我軍改向正西突圍的計劃,竟然又在昨天中午以前便已經有人洩漏給敵方。問題在於我是昨天午前十一時方始由李文親手交給我這一份突圍計劃的。由此可見最高機密之洩露還在我獲知內容之前,洩露者一定是相當高級的人員。前次是十八兵團司令李振,這次又會是誰呢?高級軍官變節投共,竟至出賣全體,其心腸之狠毒,比蛇蠍尤有過之,也許我們只能以人心大變勉作解釋。

1948年11月29日顧祝同呈蔣中正,擬頒李振「青天白日勳章」(原申請三等寶鼎勳章,蔣中正批示為「青天白日勳章」)。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948年11月29日顧祝同呈蔣中正,擬頒李振「青天白日勳章」(原申請三等寶鼎勳章,蔣中正批示為「青天白日勳章」)。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949年12月26日蔣中正獲悉李振、羅廣文叛變投共。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1949年12月26日蔣中正獲悉李振、羅廣文叛變投共。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那位共軍的覃排長,還在滔滔不絕的告訴我說:

「我們這一團剛剛追到此地,就遇見了你們,沒有想到你們在急行軍的時候,抵抗力還會那麼樣強,總之我們很吃了點虧。不過,我們這一軍(按指第十軍)全都開上來了,聽說十一軍、十二軍也要追上來。除此以外,還有第五兵團和林司令員的隊伍。」

林司令員,係指共酋林彪。我聽完俘虜的供述,命人把他押下去,讓他隨同我們的部隊進止。然後,我默察當時情況,正是前有阻擊之敵,後有緊躡追擊之兵,左右兩翼還有隨時可以南北側擊的敵軍。而我們自己呢?久戰疲憊,殘缺不全,更嚴重的是糧絕彈盡,孤軍無援,要在這種四面楚歌的情況中突出重圍,安全抵達目的地,那真是戛戛乎難哉,巨大的陰影,橫亙在我們的面前,當時唯一的路,仿佛只有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恃此耿耿孤忠,死而後已!

叫你先走  這是命令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後半夜,硬拼苦鬥,衝過敵軍的節節截擊,重重埋伏。將近拂曉,天色漸亮,顧不得天亮以後我們的位置將愈形暴露,不知若干倍於我的敵軍攻勢將益趨猛烈,我們仍然用最快的速度向前推進。天色方曙時終於進抵牟場,一個擁有三百餘戶居民的市鎮,居然炊煙不起,闐無人跡,連野狗都找不到一隻。是張獻忠屠川慘事的重演?還是市鎮裡的男女老幼,都逃到別的地方去了?總而言之,這是我們在大轉進途中所目擊的第一個淒慘景象,也是淪於共軍之手城鎮鄉村的一般寫照。

牟場鎮西有一條河,約有六十公尺寬,二三公尺深,河上本來有一座木橋,早已被人破壞了,我揆度情勢大軍涉水而過決無可能,立命工兵架設便橋。但是我們的工兵苦於並無制式渡河器材,迫不得已,他們唯有拆下民居的門板架設橋樑,橋架好,搖搖晃晃,勉勉強強的可以通行。我下令十七師的一個營,首先渡過河去,占領陣地,掩護大軍繼續通過。

那一營弟兄剛渡過了河,就跟繞道趕來的敵軍辟面相逢,兩軍臥地射擊,展開一場激戰。弟兄們竭力的阻止敵軍不讓他們接近河岸,幾度衝鋒肉搏,白刃交加,終於在殺聲震天聲中將敵軍全部擊退。這情形和昨天夜裡的幾度遭遇戰一一擊潰了敵軍,情形並無二致,那是因為敵軍剛到,人數還少。

憂心如焚的等到上午八時,第十七師官兵業已全部渡河完畢,總部人員催我火速通過,可是我念及殿後的一六五師尚未抵達,一來耽心他們不知究竟怎麼樣了,二來我也怕東岸無人防守,會有敵軍竄來把這一條生路加以破壞,所以我決心留在東岸,率領總部人員和衛隊,擔任短時間的掩護。

所倖不久以後一六五師的官兵便陸續開到,我命令他們順序過河,自己站在橋堍,一直等到汪承劍師長抵步,我才迎上前去高聲的喊他,他立刻就飛快的跑過來向我敬禮,我急於問汪師長,我說:

「昨天夜里你那邊的戰況怎么樣?」

「報告總司令,還好」,他面現苦笑的回答我說:「我這一師的損失不大。就是綏靖公署的特務團、砲兵團和輜汽團全被敵軍擊潰。」

我一聲長嘆,內心中覺得非常沉重。這三個團的官兵訓練精良,忠貞自矢,昨天自動集合起來參與我們突圍的行列,方只一夜之間,便落了個全軍盡潰的下場,怎不令我傷心慘然。

我向汪師長揮揮手,我說:

「你趕快率部渡河,向蒲江方面轉進。」

汪師長卻在遲疑,他說:

「後面追兵來得太急,還是請總司令先渡河,讓我留在這裡擋一陣。」

時機緊迫,不容須臾耽擱,我眼望著他,厲聲的說:

「我叫你先渡,這是命令!」

「是,總司令!」他神色黯然的向我敬過了禮後,又低聲地說了一句:「請總司令為國珍重,萬萬不可在橋這頭耽擱太久。」

突然襲來一陣傷感,我特意轉過臉去,注意著大軍徐徐通過便橋,漫聲的說:

「我曉得,你快走吧!」

早知道我該多望他一眼,再叮嚀幾句的,因為,這一瞥便是我們的永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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