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他立刻爬了起來,高興地握着我的手,激動萬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師姐是捨不得我的。」
我冷聲道:「放手!」
「不放!」他又像個孩子一樣耍起賴來。
「隨你。」我閉上眼睛,懶得理他。
「師姐,別再傷害你自己了,我真的好心疼。」他的指尖冰冰涼涼的,帶着治癒的靈力,一一撫過我身上的那些傷口。
我任由他動作,不吭不響。
過了一會兒,他替我穿上衣服。
「師姐,」他小心翼翼地在我耳邊開口,「你餓了嗎?我去給你做些喫的可好?」
我不理他。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他放開了我,小心地掖了掖被角。
失望落寞的聲音隨之響起。
「那師姐好好休息,我在外面守着你。若有需要,隨時喚我。」
我忽然出聲:「我餓了,想喝魚湯。」
他大喜過望,「師姐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
不等我回話,他已經衝了出去。
他端着魚湯和米飯進來時,見我還在牀上,緊張的神情陡然一鬆。
看樣子是鬆了口氣。
「師姐,別動,我扶你起來。」
兩人坐在桌旁,我一人在喫。
「師姐,慢慢喫,不夠鍋裏還有。」
他繞到我身後去,輕輕撩起我耳邊礙事的頭髮,掏出一把梳子來,替我綰髮。
「師姐,等你喫完再休息一會兒,我就帶你回宗。」
我嚥下魚湯,脆着嗓子開口:「無妨,過幾日也不遲,我想在這裏多待一段時日。」
「真的嗎?這可真是太好了!」他驚喜地叫出聲,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師姐不要誤會,我只是沒想到,師姐還願意在這裏多待幾日。」
「不然呢?」我睨他一眼,「我回去便要閉關,你到時候想見也見不到我了。」
「那,那我在這裏多陪師姐幾日?」他俯下身子,小心地試探道。
「可。」
他一個激動,不小心扯斷了我一根頭髮,我下意識皺了下眉。
「抱歉,師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無事,你快點梳完,我好想睡覺。」
「這就好,馬上就好。」
他臨出門前,我又叫住了他:「以後別再拿自己的身子不當回事,我平常就是這樣教你不愛惜自己的?」
他又露出了小時候那般討巧的笑容,「師姐還說我呢?你自己不也是這樣。」
我一時語塞,便大聲掩飾道:「我要休息了,你給我出去。」
見我惱羞成怒,他哈哈大笑起來,推門而出。
門一關,我立刻睜開了眼。
青宴早前發消息給我,魔神的封印他已經加固,那本心法是最後的寄生之物,但如今心法已毀,魔神再無機會逃出。
不過,他在封印之地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還未等他審問,那人已自絕身亡,一股子仙氣自那人頭頂衝出,飛快地逃往天上。
如此,所有的推測都得到了驗證。
想來也只有玉清,能讓他們花那麼大手筆來佈局。
接下來還有一場戲要演,我得打起精神來。
12
剩下的這段時日裏,我與蕭玉白相處得十分融洽,彷彿一切齷齪都從未發生。
青宴回宗了,我發消息給他。
他立刻帶着浩浩蕩蕩的一羣人趕過來了。
那時,我剛剛喝完最後一口粥,蕭玉白陪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喫完。
突然,一道怒斥聲自門外傳來。
「孽徒,還不出來受死。」
「你囚禁同門,又墮入魔道,如今凌霄宗已是留你不得,即日起,廢除修爲,逐出師門。
「你若道心尚存,便自己乖乖出來受罰,免得爲師難做,好歹也是師徒一場。」
待青宴演完,該我上臺了。
門外一連串的討伐聲讓蕭玉白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望着我,面有哀色。
我朝他得意一笑,「是我又怎樣?走吧,想你一人之力,怕是無法與全宗抗衡。」
說着,我已起了身,正要離去。
他突然出手抓住了我,眼神蒼涼,神色悽悽,一字一句地問我:
「師姐,你可有喜歡上我。」
「笑話!」
說罷,我狠心掙脫了他的手,毫無留戀地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青宴與掌門等凌霄宗同門。
接下來,衆人便聽見我梨花帶雨地控訴他的一樁樁罪行。
他與魔族勾結,被我發現,我因不忍他前程盡毀,便想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哪成想,他不聽勸告,執意要修魔道,我實在不忍心見他執迷不悟,正要稟告師父時,他竟然狠心將我關押了起來。
我說得情真意切,十分動人,惹得大家感同身受,羣情激奮,嚷嚷着要除魔衛道,殺了蕭玉白。
從始至終,他都一語不發,低頭坐在暗影裏,看不清神色,桌上的飯菜早已涼透。
就在大家要衝進去捉拿他時,他自己走了出來。
見到他臉的一剎那,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他的瞳孔已然赤色深深,墮魔的印記鮮紅如血,正牢牢地鎖在他眉間。
打頭的那幾人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給他騰出空來。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我,目光深沉,語氣亦深沉。
「師姐,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我大聲嘲笑道:「你怕是在癡人說夢!我憑什麼要和你走,如今你已是人人喊打的魔頭,我一個正道修者,本就和你勢不兩立,你甚至還囚禁過我。」
不等他回應,有人登時大吼一句:「你這孽障敗類,真是好大的臉!竟還想着能全身而退,你今日必要命喪於此。」
空中立時飛過了幾道人影,向着蕭玉白衝去,愈來愈多的人上前與他鬥在一處。
而掌門等人在一旁觀戰。
奇怪的是,蕭玉白不躲不閃,不要命地往外衝,連防守也無。
直到他渾身是血地朝我奔來時,我便立刻明白了。
他染血的手緊緊拉住我,嘴角鮮血直流,目光執着,「師姐,我反悔了,我不會放你走的,哪怕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我冷着臉,強硬地掰開他的手指,他死命地不肯鬆手。
有人趁機朝他攻擊,卻被青宴擋了回去,他大聲呵斥道:「荒謬,若傷了本座愛徒,本座唯你們是問。」
有了青宴護着我,衆人便有些投鼠忌器起來,不敢輕易朝蕭玉白出手。
而他趁着衆人懈怠之際,以心頭血催動陣法。
一陣白光耀起,他於衆目睽睽之下將我抱在懷裏,在我耳邊低啞道:「我怎麼會捨得師姐死呢?」
白光越來越亮,衆人不得不閉上了眼。
回眸的最後一眼,是青宴負手而立,神色愴然,朝我比了個口型:
「保重。」
*
我們遭到了全修仙界的追殺。
追殺令是青宴下的,那些人是我通知來的。
無論蕭玉白帶我藏到何處,那些人就像嗅到味的蒼蠅一樣,十拿九穩地找到我們。
他不得不三天兩頭換個地方躲藏。
如此,還不算是最難捱的。
他於那日打鬥中受傷,而後又用心頭血強行催動陣法,已是內憂外患。
連日來一波又一波的追殺,讓他毫無機會療傷。
最雪上加霜的是,但凡他要殺人,我便不要命地往對方劍下跑。
他不得不收了攻勢,左右支絀,傷勢更重。
但他似乎毫無所覺,每日依舊深情款款地抱着我入睡,體貼入微。
我嘲笑他是個喪家之犬,忒不要臉。
他則俯下身來,堵住我的雙脣,用力糾纏,彷彿這樣就能將我留住。
「師姐,我愛你。」
「我不愛你。」
「無妨,我來愛師姐就好。」
*
我對外散播了傳言,說有一本絕世的上古心法在蕭玉白手中。
此後的追殺便愈演愈烈,除修仙界外,妖魔兩界亦參與進來爭奪。
我們最終被逼到了絕境。
一切都該結束了。
懸崖上狂風烈烈,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喊殺聲不絕於耳。
我抬眼打量了一圈四周,沒想到竟來了如此多的老熟人。
連雲淵和錦韻都來了。
很好,非常好。
愛而不得,衆叛親離,萬人唾罵,孤家寡人……試問,有誰淪落到這步境地,還能心如止水?
我的神明,他必會入魔。
我朝青宴遙遙一拜,無聲地朝他說了句:「保重。」
他眼神凝重,面色悽然,卻依舊朝我笑得開懷,「你且放心去吧。」
我忍住眼淚,提着劍向蕭玉白走去。
他正被衆人圍困,尋了個喘息的間隙,朝我明媚一笑,如春風化雨,白皙的臉上濺着點點血跡,配着他額間血印,越發襯得人如鬼魅一般。
「師姐,你來了?」
我一劍破開旁人的法陣,小心翼翼地扶他起身,源源不斷的靈力朝他體內輸入。
「嗯,我來了。」
「師姐,你快,快走吧,雖說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也捨不得你死。」他不住地咳着血,說得斷斷續續。
「畢竟你是被我脅迫而來,有師父護着你,他們不敢爲難於你。
「你回去之後,刻苦修煉,假以時日,必能飛昇有望。
「希望師姐不要,不要徹底忘了我。」
說到最後一句,他已是強弩之末,站都站不住。
飛昇?怕是不行了。
我一邊擋着攻擊,一邊替他療傷,「笙兒想永遠和你在一起的。」
他驀然自嘲一笑,「師姐別說笑了,這一路上你處處泄露行蹤,又故意去送死,不就是巴不得我去死嗎?
「不過即便你希望我死,我卻捨不得你死。
「所以笙兒,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強行拿開我輸靈力的手,懷念般地喃喃自語:
「笙兒的手,還是那麼好看,可惜再也握不到了。」
「那你現在便給我牢牢握着,再也不許鬆手!」
聽到我如此強硬的命令,他似有詫異,卻依言攥緊了我的手,笑了笑,「好。」
給人以希望,再親手打破,最後一步逼他入魔。
我尋了個機會,替蕭玉白擋下了不知名的一劍。
鮮血噴湧而出,澆在他臉上。
「笙兒!」
他大吼一聲,霎時周身魔氣沖天,魔力暴走,朝着那羣人陰冷地威脅道:「誰敢過來,我就毀了心法。」
衆人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我躺在他懷裏,察覺到生命在飛快地流逝,抬手摸了摸他的臉。
「小白,我快要死了。」
「不會的,我去找師父救你,他一定有辦法的。」
「噓,」我抬起手堵住他的嘴,「你先聽我說,時間不多了,我肯定活不過這次。」
他漂亮的眸子裏有眼淚在打轉,我心疼極了。
「小白,師姐很自私,不想一個人在下面孤零零的,咳咳……所以,不如你陪我一起死吧?你不是說過嗎,死也要死在一起。」
聞言,他又哭又笑,臉上一半是血,一半是淚,「笙兒,你終於願意和我在一起了。」
「我答應你,」他鄭重地將我的手放在他臉上,親暱地蹭了蹭,「等我替你報了仇,便下來陪你,笙兒可要在奈何橋邊等着我。」
我使勁搖了搖頭,狠心將劍送入他胸膛,「別,還是算了,你殺了那些人又有何用,不過徒增殺孽罷了。
「我並非良善之輩,他們的死活,與我何干,只是我在想,倘若你業障太多,下一輩子投生成了畜生道,而我卻成了人。
「我們該如何遇見並相守呢?」我示意他低下頭來,親了親他的嘴角,「所以,聽話,別理那些人了。」
他則深深回應了我,語氣輕柔,「若這是笙兒想要的,那我聽笙兒的,並不是我們心慈手軟放過了他們,而是不值得用我們的下一世去換。」
下一世?我也想要啊,可天不遂人願啊。
「小白真乖,」我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笙兒先走一步了,太冷了,我好想睡覺。」
「嗯。」他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握住我的手,將劍送的更深,頓時血流如注。
「笙兒先睡一覺,我馬上下來找你。」
我安心閉上了眼,感受着魂魄在一點點消散,直至完全陷入一片黑暗。
*
修仙界還記得,那日他們費了老大勁去圍剿,爭得頭破血流,但心法毫無蹤跡。
百年後,青宴真君飛昇。
又過了二百多年,那對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攪得修仙界雞犬不寧的師徒——雲淵與錦韻,也飛昇了。
【番外】
玉清騙了衆仙。
他自降世便是神之軀,何來修道一說,更不會修無情道。
只是力量越強,受的天道法則束縛越多,每隔千年,他需要歷劫輪迴一次。
他的劫數向來只聽天命,便是司命也不得插手,只能窺見一二端倪。
千年前他要下界歷劫時,司命向他告知了一件事,說他此次歷劫事關重大,但只能隱約瞧出是個情劫,不僅累及仙界,怕是要爲禍人間三百年。
爲此,他提前挖了自己的心,藏在蓬萊島上靈氣最充裕之地,設下重重陣法,勒令所有人不得踏入。
無心之人,想來不會輕易動情。
而後抹了記憶,入了輪迴臺。
待他歷劫歸來後,天上地下皆相安無事,司命鬆了口氣。
可他卻心有顧慮。
只因,那塊沒了心的空地方,竟然長出了一根細細的情絲,小得幾乎看不見。
他心內苦笑,果然逃不掉,天道不肯讓他輕易混過,這根情絲便是最好的佐證。
沒了心又如何,命中有此情劫,就是無心,情絲也能繞成一顆心還你。
這次情劫未成,那便還有下次,再逃,便還有下下次,總歸這情劫他是躲不了的。
鬼使神差地,他沒有拔掉情絲,卻也沒有將心放回來。
只是莫名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剛一回歸,天帝就請他去北海除妖,他想起北海有一多年未見的老友,也不知過得如何,便應下了此事。
兇獸太過難纏,狡猾地逃竄到人界,以萬千凡人爲質,想讓玉清投鼠忌器,不敢對他下手。
緊要關頭,是老友催動陣法,與兇獸同歸於盡。
臨死前,他請求玉清照顧好他唯一的女兒——錦韻。
錦韻是仙妖結合之子,母親死在了一羣修道者手裏,所以父女兩人才會躲到這荒蕪的北海來。
於是玉清收她爲徒,順帶隱去了她半妖半仙的體質,待她位列仙班,有他庇護,也算完成了當年的承諾。
他唯一的收徒經驗,只有下界的緣笙,可這徒兒相當省事,從未要他操心,照樣修仙有成,得證大道。
而錦韻有一半仙體,只等剔除妖骨,歷劫成仙便是手到擒來,因此他像教導緣笙那樣教錦韻,可惜對方並不上進,他便也隨她去了。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他不喜強求。
錦韻少女懷春,對他動了心思,但他看不出來,只當每個徒弟的脾性都不一樣,像錦韻,更爲隨性活潑。
有女仙向他大膽示愛,他更是不想應付,以免沾染不必要的因果,只說自己修的是無情道,天生無情。
無人懷疑此話的真假,他平日便是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樣,衆仙再瞧着他冷冰冰的臉,越發相信了。
天界的日子,對他來說,日復一日的平靜。
且無趣。
偶有一日,那根細小的情絲動了一下,他便知道,那「情劫」追上來了。
天上初見,那根情絲搖曳地更歡快了,他卻因爲習慣使然,一張冷臉把人嚇跑了。
本來事情到此爲止,便也罷了,偏偏他太過自負。
非要去招惹人家。
成神已久,天上地下沒有什麼事情,能再激起他心神盪漾,便想瞧瞧這令司命都忌憚的「情劫」。
於是他拿着錦韻當幌子,把人家暗戳戳地拐到眼皮子底下。
細細觀摩。
但似乎她只把自己當師父看。
在下界時,她便是如此,永遠畢恭畢敬地跟在自己身後,總是端着持重沉穩的架子,實際上極容易害羞,一緊張就耳朵紅,一撒謊就把手背到身後,一見他便是雙眼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