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床頭櫃有一個抽屜,用來放他的夢。嚴格來說,是關於他的夢境的紀錄。每天早晨他醒來,總是盡可能給自己十分鐘的慵懶時間,試圖回憶前夜的夢境,然後把它記錄在空白卡片上,標記日期之後,隨手放進抽屜裡。
那些夢大多與現實無關,有時候他懷疑那是自己前世的記憶,例如有一次他夢見自己是個穿著袈裟的和尚,穿著電視劇裡看到的那種草鞋雲遊在山嵐飄渺的深山裡。或是有一次他是個短跑選手,他甚至記得自己在衝過終點線時,那陣吹過他耳邊的微風,跟額頭滴落的鹹濕汗水。還有一次他是個穿著絲絨華服的西方王室貴族,在鏡子前梳著頭髮,旁邊有侍女服務著她溫水洗面。然後一轉眼她正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賣弄風騷,一個氣宇昂揚的男人略微粗暴地騎上了她,強勢而迂迴地衝撞著,將她帶上了高峰──那股從下半身傳來的強烈歡愉感讓他甚至興奮得從夢中醒來而十分悔恨,God!那是多麼不同於射精的快感啊。但他再也回不去這同樣一個夢。
有夢真好,這讓他無趣的現世生活顯得比較不那麼難忍受。不管是不是前世記憶,不管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他想,即使眼前的人生也從來不保證長久。
今夜他睡不著,所以他打開了這個抽屜,回顧那些夢境,寄望它們能把他帶進夢鄉。千奇百怪的夢,毫無邏輯、亂無章法,有些夢他隱約存有印象,但大多數的夢在被寫下丟進抽屜之後,就被他遺忘了。但每一個夢,都如此獨特。他從不懷疑到底是莊周夢蝶或是蝶夢莊周,這答案很清楚,夢幾乎不無聊的。除非他能讓自己的人生,終於有些不無聊的地方?
被這樣的想法迷惑著,他點亮了打火機,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想要用火光創造一場幻夢。他將手倒向床褥,在失去意識以前,他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們會把他放進抽屜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