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人物的適度包裝與形象化,本來無可厚非,孔子不也說「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嗎?——內涵(質)與修飾(文)相互配合,才是真正的政治人才。
風流人物,豈自今朝
「作秀」雖然是新名詞,但是,陽光之下豈有新鮮事?「作秀」之行在我國可是古已有之。草莽出身的劉邦,不但練達人情,且擅用口語及行為語言,因人、因時、因地而造勢,一方面籠絡人心,一方面凸顯自己,教當時的豪傑之士,個個願意效死力,竟從貧無立錐而一統天下。
遙想當年,劉邦傷胸摸腳、轉怒為笑封韓信為王、轉怨毒為恩典封雍齒為十方侯種種識時務的豪傑作為,仍然不能不感佩:創建大漢天威的劉邦雖然大字不識一籮筐,實在是有其領導特質,他也是一位政治秀的天才。
有人說,在中國歷史上真正野無遺賢的時代當屬三國。際此人才個個冒出頭的時代,若無獨門功夫,豈能獨領風騷?所以,中國歷史上傑出的作秀高手皆出於此時,而獨占英雄榜魁首者當是劉備。
想那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孫權領有江東之富強,織草鞋出身的劉備僅憑炒作「劉姓」這區區題材,就能三分天下有其一,若非是英雄中的英雄,怎能有此能耐?歷史上對劉備的評價是「長厚近偽」,用現代語詮解,就是「很擅於作秀」。
《三國演義》第四十一回「劉玄德攜民渡江,趙子龍一心救主」中這般記載:曹操將攻樊城,劉備自忖不敵,乃欲棄樊城奔襄陽:
玄德曰:「奈百姓相隨許久,安忍棄之?」
孔明曰:「可令人遍告百姓:有願隨者同去,不願者留下。」
先使雲長往江岸整頓船隻,令孫乾、簡雍,在城中聲揚曰:
「今曹兵將至,孤城不可久守,百姓願隨者便同過江。」
兩縣之民,齊聲大呼曰:「我等雖死,亦願隨使君!」
即日號泣而行。扶老攜幼,將男帶女,滾滾渡河,兩岸哭聲不絕。玄德於船上望見,大慟曰:
「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難,吾何生哉!」
欲投江而死,左右急救止,聞者莫不痛哭。
對於這一段,毛宗崗夾批說:
「或曰:玄德欲投江與曹操之買民心一樣,都是假處。然曹操之假,百姓知之;玄德之假,百姓偏不以為假。雖同一假也,而玄德勝曹操多矣。」
毛宗崗認為劉備投江乃是作態——想那劉備也是一世之雄,豈是會隨意輕生之人?再說,既有輕生之意,又何必棄樊城走襄陽?至於早就計算好自己投江必會為左右「急救止」,那更是不在話下。所以,要說劉備投江沒有作態的成分,真是任誰也難信!
至於曹操作秀的能耐,事實上與劉備相較也不多讓。赤壁一戰,曹操三十萬大軍一擊而潰,最後率領幾百人總算死裡逃生。當曹操逃脫虎口,被曹仁接入南郡,置酒為他壓驚兼洗塵,當大家坐定之後,曹操仰天大慟——脫險之後反而大哭,這種反常的舉動,令眾謀士莫名其妙,便問其故。
曹操傷心地說:「吾哭郭奉孝(嘉)耳!若奉孝在,決不使吾有此大失也!」
遂捶胸大哭說:「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眾謀士皆默然自慚。
對曹操之哭,毛宗崗批曰:
「曹操前哭典韋,而後哭郭嘉,哭雖同而所哭則異;哭典韋之哭,所以感眾將士也;哭郭嘉之死,所以愧眾謀士也。前之哭勝似賞,後之哭勝似打。不謂奸雄之眼淚既可作紙帛用,又可作梃杖用,姦雄之好,真是姦得可愛!」
假作真時假亦真
就事論事,「作秀」本身實在沒有絕對的好壞,乃是要視其後果、影響而定其優劣良窳。一番「秀」,表達了人間摯愛,激揚人性的光明面,樹立了可供人學習的良好典範,帶動了優良的社會風氣,毋須究其真假,當然是一場精采的好秀。一番「秀」,敗壞了社會風氣,破壞了國家形象,更不必究其真假,當然是不足觀、不足取的惡秀。
曹操南郡的「哭秀」,在「保存長官與部屬的情誼」的前提下,不但抒發了自己的怨氣,也教戒了部屬,難怪毛宗崗說他「姦得可愛」、「眼淚可以作梃杖」。
劉備樊江關之秀彰顯了政治家「痌瘝在抱,視民如傷」的情懷——政治人物能以民生疾苦為念,總是令人感佩!劉備為了讓從隨的百姓明瞭,他深深體會百姓於戰亂流離中所必須承受的苦痛,在短暫的時間,又沒有良好的傳播媒體的狀況下,他只好藉跳江以表明心意!
毛宗崗說「玄德之假,百姓偏不以為假。」事實上,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劉備跳江即便是故作姿態,以他當時的身份地位,能想到民生疾苦就已經夠教人感動了!試想,不要說能作出這種姿態,能想到的又有幾人呢?難怪百姓聞之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