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腳踝已陷入泥濘,幸免於難的小腿,充滿了各種疤痕,也有不少傷口顯然才結痂不久,但在其主人的奮力抬腿的舉動下,這些結痂一一撕裂,鮮血、膿液結合成一種令人不安的緋紅。
這雙任誰看了都不忍直視的雙腿,竟是源自於一名方才慶祝完成年禮的少年,他咬著牙,汗流浹背的在這永無盡頭的泥沼裡前行。
昏暗的天際,細雨總是紛飛,少年望著眼前的人們,心底滿是疑惑與焦慮,因為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在這樣窒礙難行的泥潭裡,都能夠這麼自在、輕鬆的前進呢?
許多前輩、賢達告知少年許多讓前行輕鬆的秘訣,但少年卻總是無法掌握箇中奇妙,心底的焦慮隨著時間的流逝愈加的強烈,這份焦慮宛如地獄烈焰,日復一日的炙烤著少年的理想,無情的高溫,總能改變許多事物,清新的抱負,在烈焰下終究變得焦黑難聞,但如今的他仍舊不曾覺察。
歲月如梭,少年已成為男人,他仍在這無盡頭的泥沼中前行,但不同的是自己已有半截身軀陷入泥中,男人依然無法理解,明明自己遵從了如此多前人的忠言,為何自己卻不能像其他人那般自在且輕鬆的遊走於這個世界?
男人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來自下半身的拉力,這些拉力是他終其一身無法擺脫的負擔,保險、房租、水電、吃飯錢,甚至是父親的掛號費,母親的賭債。
男人或許仍如少年時那般良善,他明知只要結交另一半,這些痛苦的拉力,也許就能減輕許多,但他卻不曾如此做過,不知是他不願意牽連他人?抑或是他的自卑作祟?
啪嗒、啪嗒。
時光仍在飛逝,眼前的景物卻不曾改變,世界充滿的灰暗、靜默,人們都承擔著各自的苦痛奮力前行,男人也逐漸轉變為老人,而他一如既往地仍在前行,雖然他的氣力早已不如過去,但所幸拉力已然減輕許多,失去拉力不僅無法為他帶來喜悅,甚至對他帶來不可逆的創傷。
孤苦無依的老人,緩緩的在這片泥沼中前行,時至今日,心底總不禁回憶起過往種種,尤其是那焦黑的理想,那份理想不僅焦黑,甚至布滿塵埃,在過去的歲月中,因為太多太多來自現實的考驗,使得這名為理想之物,只能被鎖入心底深處。
或許,這也是因禍得福,若沒有諸多的現實煩惱,焦慮的烈火早已吞噬了理想,甚至吞噬了身為人的理性,老人念及於此,不禁失笑,若不是活到這把歲數,他又如此能理解福禍相依的道理呢?
老人從心底深處將如同焦炭的理想取出,輕輕地吹散覆於其上的白塵,但或許是這些塵埃真的覆蓋太過久遠,老人無法吹下任何白塵,最後他只好用手輕輕撫去。
老人的手一滑過那遍布塵埃的焦黑理想時,塵埃竟連同焦炭一同被蛻去,一顆比少年時期更加清新、光明的理想在老人眼前閃耀著,他不可置信,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地看著屬於他的理想。
但它卻只是曇花一現,一切的炫目、燦爛都只是在殘忍地宣告著他真正失去的事物。
啪嗒、啪嗒。
老人仍舊在前行,更準確地說,他只是慣性的前行著,真正的失去使他失去了最後的餘裕,他的雙眼宛如槁灰,一如少年的他所見的世界,灰茫茫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