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城
第十七章
連誠一早就換上衙服,叫上幾個衙役,整隊朝豐年客棧去。初春晨氣寒涼,風浸透了衣裳,一股子冷意。
連誠抹了把臉,他近日忙得連家都沒回。整日不是待在外頭,像無頭蒼蠅似的,尋那些個連正形都不知道的兇手。便是被人呼來喚去,四處奔波於各宅邸,處理詭譎的屍首。再不然就是窩衙門裡,為無處停放的棺材頭痛。
吃住都在衙門,閉眼是死不瞑目的臉孔,睜眼又是一件新的案子,忙得跟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只能找空遣人回家說一聲,讓家裡備幾套換洗衣物,這個月又得夜宿衙門了。
不只連誠,就看這一大早出門,好些人眼下掛著黑影,張嘴大打哈欠,滿臉疲憊,不過是迎著風強自打起精神,連拍幾下臉皮,用力揉了揉,大步跟上前面的頭兒。
老遠的,連誠就看見豐年客棧上的白煙,同灰白的天際混在一塊,倒有點天穹傾壓下來的味道,連誠抿了抿唇,面色嚴肅,這不是個好兆頭。
但他很快對自己的想法哂笑置之。城裡已經壞事連連數月,區區一個壞兆頭,根本不算什麼。想起近日,連誠就連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來,只能歪曲成一個難看的弧度,他不敢在下屬面前嘆氣,只能趁著背對的時候用力握拳、眨了眨眼振作精神。
迎面而來一支隊伍,穿著白布裁製的粗衣裳,頭上戴著白兜帽,他們人數不少,行走間卻格外安靜。連誠一行見了,停下腳步讓出路來。打頭的人微微轉動空茫的目光,朝連誠點了點頭,唇角抽動像是要說什麼,最終只是將目光轉了回去,繼續沿著路向前走。
青石磚的盡頭,凜冽的風揚起白幡尾,綁在竹桿上的圓陶發出嗚嗚的聲音,每一聲都拉長了調子,像是從遙遠之處傳來的哭泣。披著白布的棺槨緩緩經過,由沉默的步伐簇擁,他們要走到城西外頭去。
連誠咬了咬牙,他本應看慣也早該看慣,卻還是忍不住心緒低沉。他痛恨自己只是個普通人,衙門除了收拾屍體什麼也做不了。但更該恨的應該是……連城飛快地往城心處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他喝令自己打住,不能再繼續往下想。
巧得很,連誠一踏進豐年客棧便見到了要找的人。英俊挺拔、酒不離身的男人,時刻面帶笑容氣質溫和的書生,以及冷著一張臉看不透在想什麼的姑娘,這二男一女的奇怪組合,醒目得很。
不過,除了他們,多了一個生面孔。那人背對著客棧大門,髮上還夾雜了片草葉子,一身褐黑衣袍,腰間掛著的八卦鏡引得連誠多看了兩眼。
看著那人模樣,連誠祈禱,這不會又是一個新麻煩。
聽了衡無書的話,雲向天朝門口看去,就見一高個官差,帶著一行人魚貫而入,直朝他們逼來。
岳輕航挑眉,閃身讓道,抱臂坐壁上觀。
餘人見了差役,紛紛住了嘴,不時朝這邊看,又忍不住三兩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雲向天面露訝異,這人他見過,先前在李家,柳氏兄妹便是尋了這差役來,他記得名字似乎是連誠?
可是差役大人來此有何要事?難不成是為了李家那事兒?
衡無書問:「這位差役大哥,找在下等人有何要事?」
誰料,連誠竟搖頭擺了擺手,說道:「不,我來不是找你們,是要找她。」
被指到的夏芒挑起眉頭,說:「我可沒有讓你們特地尋來的價值。」
連誠翹起唇角斜睨道:「那倒未必。」他亦不避讓,直拉了一張椅子坐下,雙目如電咄咄逼人,問:「妳昨日去城西做了什麼?」
聽其話頭夏芒便知道,那屋子裡的人皮繪終究是讓人發現了。夏芒自忖出入皆避人耳目,大抵是她在門前打量被人瞧見,這才讓官差循線摸來。非要說,她倒覺得或許是那個綠衫姑娘跑出去時,左鄰右舍不知誰見了才報官。
理好了思緒,夏芒沉穩開口,道:「無他,不過是隨處晃晃,看能不能尋著一些李家下落。」
連誠目光審視細細探究夏芒神色,夏芒亦是坦蕩回視,不見任何動搖,半晌,連誠收回視線,沉聲道:「妳昨日去的地方,有報案對門宅子裡死了三個人,妳待會和我們一塊過去,有人要讓妳見一見。」
夏芒聞言皺了眉,面上滿是抗拒,她道:「我們還得去找李家人。」
衡無書一旁點頭道:「雲兄問到了李家親族下落,據聞仍有人在城內,我等正要前往,諸位便來了。」
連誠與身後的衙役換了一個眼神,表情古怪道:「若你們要找的是李家小子,就不用麻煩了。」
雲向天疑惑問:「連大人何出此言?我昨日方從門衛大哥那邊打聽到消息,總不會今天一早他就出城了吧?」
連誠後頭的差役說到:「頭兒不是這個意思。」連誠擺了擺手覺得此事還得由他來說明白,差役止住了話。
連誠皺眉壓低聲道:「還記得李家宅內那具屍體吧,我們後來查明他是李家二房次子李孝廉,恐怕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什麼?」三人語氣訝然,面面相覷,目露驚愕。怎麼也沒想到方才還在話題中說著的人,早已化為一具香花屍骨,生死兩岸,甚至還是由他們尋得。
衡無書問:「此事當真?」
連誠道:「已經找認識他的人來看過,千真萬確。」語畢,想起在李孝廉懷中發現的金銀釵環,連誠在心底嘆了口氣。
這下線索又斷了,夏芒幾乎想對天翻白眼了。就算如此,她仍想著找機會躲開去城西的事,有那個時間她寧可拿去尋人,只是得找個穩妥點的藉口才行。
這廂夏芒仍在思考,樓上忽然傳來一聲男子尖叫,不盡的驚惶失措。
大堂裡的人被這聲叫嚇得一驚,齊齊朝上頭看去,只見一個穿著長衫的中年男人連滾帶爬自一間房內奪了出來,哆嗦著雙手攀附欄杆,驚駭滿目,面露恐懼,大喊:「殺人了,老、老爺他被殺了!」
「什麼?」連誠一聽神色大變,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岳輕航身手矯捷緊跟在後。
大開的客房裡,蓄著小鬍子的男人躺在地板上,雙目圓瞪面色青白,觀其顏,又驚又懼、怒憤交雜驚疑不定,不知死前瞧見了什麼。腹肚上開了圓盤大的一個口子,黑洞洞腹腔裡頭空無一物,粗略看來,腸、胃、脾、腎等臟器皆消失一空。月白的長袍鋪在地上,潔白如新,四周還散落著朵朵白花。
雲向天面色一凜,花與屍骸,這是第三件了。
作者:
這章字數比較少(つд⊂)
但好像也不是第一次(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