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客人入住。
孟瑤函起床後用最快的速度盥洗,把長髮在腦後紮一個俐落的馬尾,接著開始準備早餐。
六絃提供的早餐很簡單,牛奶、土司、果醬,還有茶、咖啡。
自從孟瑤函加入,她問侯邦彥是否可以幫每份餐多加一個煎蛋?多收二十塊錢,幫店裡增加收入。他欣然答應。
等房客用餐完、辦好退房,她立刻衝進大通舖,把被單枕套被套都拔起!加上毛巾浴巾,分次丟進洗衣機。
單單一個通舖,六絃的家用洗衣機就要分兩次洗,整個院子的曬衣繩都被掛滿。
孟瑤函完全不敢想像,兩間通舖都客滿時,她該如何做房務?
「一個小時一百二十元,低於勞保保障薪資,慢慢做就好,不要把自己累死。一分錢只給一分貨,千萬不要多給,工作才會愉快!退休社畜真心傳授妳。」侯邦彥悻悻然唸道。
他原本在院子角落拆報廢自行車、摩托車,挑撿出還堪用的零件回收。抬頭看見身子骨單薄的孟瑤函,一股腦地忙進忙出,停不下來。
汗水沿著她的瓜子臉滴下,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讓他瞬間有些心軟,隨口說了句。
「如果你願意幫忙洗碗盤,我就不會這麼忙!」孟瑤函沒有收到他的善意,反而扳起臉。
她雖然只是打工仔,但瞧見侯邦彥抽菸抽得兇、一副想早早日昇天的模樣,她的心情就會煩躁。
侯邦彥睥睨她一眼,從鼻孔冷哼一聲。
「那不成,那是妳的工作、賺錢的門道、在六絃存活的意義。還有,女人不要那麼愛管男人的事,老得快。」
「老這種事,還輪不到我。這麼愛燃燒自己的肺,大叔你煩惱自己吧!」
雖然來六絃才一個禮拜,孟瑤函和侯邦彥的相處已經開始沒大沒小。也算是合作愉快的象徵。
夏季的陽光頗具威力,炙熱明亮。
陽光下,侯邦彥汗濕的背心,緊貼在胸背上,有棱有角的肌肉紋理格外分明,特別誘人。
畫面飄進孟瑤函眼底,她喉頭一緊。
六絃徵人,果然需要嚴格的篩選!
不要說女員工有可能按耐不住,如果侯大叔一再秀肌肉,就算是男性工作人員,說不定也會撲上去……
男分男捨,男以抗拒。
她趕緊視線收回,甩甩頭。
孟瑤函想把脫水後的床單鋪上曬衣繩,用力往天空拋了好幾次,都不成功。
侯邦彥見狀,停下手邊的工作。
先在一旁的水龍頭把手洗乾淨,往自己的褲管上擦了擦,搶過她手上的那一疊床單。
「就跟妳說,做不來的不要硬撐!別看這些工作普通,通通是體力活!傷到妳們女生的筋骨就不好了。」
吸水的織品非常沉重,但只見他揮動結實的臂膀,甩出『涮』一聲!
被單就乖乖上了曬衣繩,拉平。
這些簡單的工作,也很耗費時間,轉眼就是中午。
***
午餐時間,咖啡廳就算大門敞開,通常也沒客人。
孟瑤函來此一個禮拜,只有一天中午有客人,賣了兩碗滾水泡麵。
而六絃的員工餐……
「今天吃什麼?印尼麵、烏冬麵、還是牛骨拉麵?」
侯邦彥站到吧檯後,拿出雪平鍋裝了六分滿的水,開瓦斯爐。
「烏冬麵嘍,我要辣一點。」忙了一上午,孟瑤函累癱在椅子上,不想動。
「雪櫃裡有冰好的沙士,自己拿去喝。」
「好。」她像喪屍一樣,托著腳步到雪櫃前,挑出一罐最冰的飲料。
打開易開罐就對嘴喝掉大半罐,孟瑤函百般無聊,靠著吧檯,看侯邦彥煮麵。
平常由孟瑤函顧店,張羅客人的吃用。
但員工餐都是由侯邦彥準備。
從他煮的員工餐,就能窺見侯邦彥絕對不是小氣的老闆,而且是個有經營概念的廚師:小白菜、金針菇、魚板和火鍋肉片等等,每一種配料,都用不鏽鋼小碟承裝。
條理分明,衛生清潔。
等孟瑤函看清他此刻正下鍋的食材,忍不住驚呼!
「哇!帝王蟹蟹腳?老闆你中樂透頭獎喔?」
員工餐能吃到帝王蟹,孟瑤函也是懵了。
「妳這個城市鄉巴佬,都住海邊了,看到螃蟹還能大驚小怪?早一點融入鯨鰭灣的生活吧。」
侯邦彥甩了她一記衛生眼,一副『別再丟人現眼』的表情。
帝王蟹腳都出場了,人生只能感恩再感恩!
孟瑤函在圓形窗戶前的桌子擺好碗筷,侯邦彥端麵來,主僱兩人坐下後,直接開動!誰也沒多話。
用餐完畢,孟瑤函自動自發去洗碗;侯邦彥打開櫥櫃,拿出一個狗罐頭。
她抬眼,發現買給阿逃的罐頭並不是福壽或寶路,而是歐美那種貴鬆鬆、超營養的主食罐。
侯邦彥把罐頭打開裝盤,放在阿逃面前。
他坐在六絃的門檻上,看著阿逃狼吞虎嚥,若有所思,點燃一隻菸靜靜抽著。
菸味刺激了阿逃靈敏的鼻子,牠抬頭望向主人,低聲不滿地『嗚』一聲。
侯邦彥看見,無奈一笑,伸手揉了揉牠的脖子。
「我就這一丁點快樂,你包容一下。」
「嗚嗚。」短促的回應,聽起來像抗議、也像嗚咽,無從得知狗兒真正的想法。
侯邦彥嘆了一口氣。
等香菸燃盡,按熄。他拎著兩支釣竿,還有保冷箱。
「我去西側防波堤,太陽下山前回來。」
每天下午,侯邦彥都要獨自去釣魚。
「沒客人的時候,妳自便。對了,櫃子裡還有半磅『藝伎』豆子,妳也可以用塞風壺練習煮咖啡。如果房東太太來收租,替我煮一杯咖啡,用心招待他。」
藝伎咖啡豆,是可以讓員工隨便練手藝的豆子嗎?
「好的。」孟瑤函嚥下疑問,乖乖應聲。
每天侯邦彥都去堤岸邊海釣,孟瑤函見怪不怪。
但這個老闆真正怪的地方:對於開門做生意意興闌珊,經營咖啡店有一搭沒一搭。但對待員工超大方,給她跟阿逃的東西都是好的,太過好。
侯邦彥到底為什麼要開這家咖啡廳?真有錢的話,先把店面重新粉刷好呀!還有幹嘛把咖啡廳開在半山腰,又不整修像鬼屋一樣?
孟瑤函心裡有太多疑問。
侯邦彥還沒離開,又吩咐她:「如果沒客人,妳就在客人座位使用筆電,不要躲在吧檯後面。」
「咦?」孟瑤函嚇一跳!她不記得在營業廳偷偷使用筆電時,曾經被侯邦彥看到。
「我不在,妳就是老闆,動作大器點,不用躲躲藏藏。最右邊的座位,偶而有一點訊號、但通常是沒有。妳試試看。」
「好,謝謝大叔。」她有做壞事被抓到的感覺。
「什麼叔?叫老闆!」這點他就有意見。
侯邦彥背著釣竿,跨上野狼125,發動引擎後出發。
孟瑤函也開始享受自己的午後時光。
***
雖然有侯邦彥指點,她捧著筆電,走遍六絃每個角落,還是找不到任何連線訊號。
孟瑤函感到厭煩,回到座位打開筆電,啟動word檔。
她努力想在頁面上留下什麼,敲擊鍵盤發出規律的節奏,感覺她是一個常常輸出文字的人。
可是孟瑤函越寫、打鍵盤的手也越發顫抖,表情跟著抽蓄扭曲,似乎在經歷什麼酷刑?
折騰老半天,孟瑤函望著畫面上的殘句,用力咬住下唇,甚至有些咬破皮,但她毫無感覺。
把自己心裡莫名的挫折,都發洩在按Delete鍵上!
戳戳戳!消消消!最後什麼都不剩!
只剩恐懼。
「為什麼我再也寫不出來了?」她崩潰大吼!
望著游標閃爍,她的手心發涼,甚至還有點反胃想吐。
就在此時。
「我來啦!」突兀宏亮的問候,適時拯救了被巨大恐懼吞噬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