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年,我和姐租住旺角一個獨立門口,要行四層樓的一房一廳劏房。
那些年之前,我們一直都是新界屋邨妹。坐巴士從屯門公路搖搖擺擺搖出九龍,通常是一個月去一次信和買日雜或日本CD的時候。那時大欖隧道根本還沒建好,我姐、我爸、我媽,每天都要這樣來回往返上班和去大學上課。
多次聽到他們在塞車半路都曾經尿急得要死,成為了他們日後的小小創傷。後來我意外地也經歷了一次,自此我便開始慢慢減少搭巴士了。
與姐共居的時間,快樂自在的節奏,似乎與當時整個城市搭不上線。
一方面去向未明,但另一方面運作如常。
我們在租房內得到從來沒有的自主,要學習如何跳出父母在家佈置已久的環境及制度典章,建構一個屬於我和姐的家。鄰居英姐是個大陸人,嫁了澳門男人,生了蓉蓉。我們目見蓉蓉從小學升中學,隔牆耳聞她一天到晚都在家裡跟爸媽吵架。她很懂得使用警力,只要英姐不帶她下樓一起行動,她就會恐嚇英姐「信唔信我報警話你獨留兒童在家」。
這兩人的羈絆可以是後話。
因為旺角實在每天都有新鮮事,所以我很常下樓走動趁熱鬧。隔兩條街就行到駿發電影中心,再落西洋菜街行書店,日日落街攪攪文青行程,這段時間總算是夢想成真。
有一晚,十一點多十二點,在彌敦道溫莎桑拿樓下走過,店鋪已關有點昏暗,但看著四處還是燈光火著,人流雖稀,根本仍是一條熱鬧的街。我無聊慢走,四處閒望,迎面而 來一個拿著盲人杖走得小心翼翼的男人。他個子蠻高、年青、體型有點厚、戴黑超、普通的上衣牛仔褲背個背囊。他行兩步、停一步,似在感受著他自己究竟是站在什麼店的門口,正在認路。
我又多管閒事了。
「先生,請問你係咪要幫手呀?」
「呀係係呀⋯⋯我想問吓我而家喺邊條街呀?」
「你而家係喺彌敦道近油麻地個十字路口,溫莎桑拿下面。」
「唔好意思呀,咁我想問吓我同呢個地址嘅距離,仲有幾遠?」
他遞過一張卡片來,讓我看到卡面上的兩隻大字——金鑽。
然後下面是砵蘭街的地址和電話。
「哦,先生你就黎行到㗎啦。 」
「小姐小姐,咁你可唔可以帶一帶我行過去呀?唔該你。」
猶疑了兩秒,我說好。
「小姐唔好意思咁要借你個膊頭扶一扶,唔該哂吖呀。」
我開始一邊跟他說明正在往哪個街道拐進橫街,紅燈正亮我們先等等。我是有開始問他問題的,大致上是他是剛下班嗎,還是他是不是常常去金鑽⋯⋯他有答我他是去按摩的,一周會有一、兩次。我讚他耳朵很靈敏,因為我們走至某個街口,單憑聲音,他已能分辨所行的方向與目的地越來越近。
只是一開始,他可能突然被放在十字路口,一時分不清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而已。
金鑽,砵蘭街其中一間上樓的色情架步。大廈正門藍底白字的燈箱,照進我眼中有點炫目、相當迷幻。在這燈箱下,我和盲人的一段偶遇將要結束。
我說了一句:「希望你今晚玩得開心啲。」
盲人笑笑,「好呀,唔該哂」,便往長長的樓梯上走去。
我重新回憶這個畫面,與之前多次回想起這事情時的感覺差不多。都是非常懊惱、相當後悔自己為何要說最後一句話。
他最後的笑笑,算是人畜無害的,那我又憑什麼,去批判他去金鑽一定是尋開心?就算他是尋開心,那是他需要按摩那他按摩中途需要服務那又怎樣?為何我是那麼不純粹?幫別人帶路就是因為他是盲人他好被我施捨善意?
聽到我的覆述後,對面的人對我有一種沒有情緒又沒有解釋的怪責。
我那陣時真的不知道:
「佢可能只係想搵個地方過夜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