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選劇｜集韓劇大成、灑高級狗血的《愛的迫降》，是進步還是退步？

21 世紀初的《冬季戀歌》與《天國的階梯》是台灣觀眾認識並愛上韓劇的代表名劇，當時在電視台的重播率之高，要不認識飾演女主角的演員崔志宇（崔智友）幾乎是不可能。就連泰國都會愛情電影《你好，陌生人》裡的女主角都要去韓國自助旅行、遊覽朝聖《冬季戀歌》等知名韓劇的拍攝景點。顯然這份韓劇光輝已然成了亞洲婦女觀眾們的共同記憶。

18 年後，2020 年的《愛的迫降》將舊劇重提，還在新劇裡 cue 了剛結婚懷孕、看不出來快要 45 歲的崔志宇客串出場──女明星依舊美麗，而韓國影視雖早已不可同日而語，新劇《愛的迫降》卻也還是留著韓劇以前的影子，耐人尋味。

《愛的迫降》光是破題就很給力，女主角尹世理是一位離開財閥家庭自立門戶的霸道女總裁，在第一集的一開頭，她竟然就獲得了父親的認可、成為韓國財閥家庭的繼承人，而且中間還直接跳過兩個兒子，只因小女兒的工作能力最強。一切聽起來雖然合理，但這對於稍微瞭解韓國重男輕女文化的觀眾而言，情節已然進入「奇幻等級」的地步了。

更不用說緊接著，女主角迫降在南北韓交界，邂逅了北韓軍官並開啟了帶點俏皮喜感的愛情故事篇章，把本該場面會很難看（甚至會很驚悚）的越界事發現場拍得舉重若輕。如此肅殺的場合，卻是兩人在冥冥中再見鍾情的定情地，編劇朴智恩敢於想像、逆向思考的能力極其了得！這齣魔幻童話故事唯一的真實感，恐怕是在其真人演出的部分（而且男女主角還是台灣觀眾也很熟悉的玄彬和孫藝珍），要不是兩大知名演員存在感太強、夢幻灑糖力夠，觀眾恐怕一開始還進不了《愛的迫降》這麼瘋狂超現實的故事世界觀裡。

一旦頻繁接觸並習慣了誇張的情節以後，後來就算有再更超展開的劇情出現，也都嚇不了觀眾了。舉凡女主角繼母一度討厭她到將之帶到海邊企圖拋棄、連哥哥都因爭產而想陷害妹妹於死地；女主角的謎樣特質把男主角整個北韓中隊隊員馴服得妥妥貼貼、莫不將她視為親人；另一邊則是身為北韓總政治局長高官之子的男主角在南韓的一切作為皆感化了南韓國情院內機要人員⋯⋯

簡言之，《愛的迫降》就是把所有我們在世俗裡難以想像能真的發生的情節，全部集合起來，不但讓它們合情合理地發生，更讓它們至情至性地進展、直攻進觀眾心念中最無法防備的地帶，揪緊了大家內心中最柔軟、沒被世界污染過的那一塊最後淨土。觀眾沒有辦法反駁也不想吐槽，因為劇中主要角色群，他們在那麼歷經波折後所渴望得到的東西，總是會讓觀眾覺得「若是連這個都得不到，那就太沒天理了」。在最不可能的故事中殺出血路，讓戲迷看得如癡如醉，這就是《愛的迫降》所灑下的魔法金粉。

儘管所有大事件的發生都顯得太巧、太扯、太順理成章，但《愛的迫降》在大事件之下的所有小事件的描述卻能觸動人心，甚至溢出了魔幻寫實的況味。例如竊聽員鄭萬福的兒子在 2009 年得到 H1N1 新型流感的過往餘悸猶存，竟成了 2020 年觀眾現在面對武漢肺炎時的現況對照。

尤有甚者，南北韓人之間生活乃至價值觀的對照看似相衝突，卻又有著互文與彼此呼應的關係，在精神上再度緊密地將兩個國家人民「是家人」、渴盼兩國縫合統一的心意表露無遺。一開始當然是檯面上有如羅蜜歐與茱麗葉一樣的男女主角利正赫和尹世理的南北韓人身份「相愛而不可得」的愛情關係，後來延伸到了「資本的便利」與「共產的純樸」各自優點的描繪（北韓婦女愛用「南邊」高級保養品且連男生也迷韓劇與學習韓流文化、南韓國情局則欣賞著北韓士兵的節儉與單純），儼然有著冀望兩方價值觀能完美融合一起的美好想像；對於南北韓的「父母」角色的刻劃更有著顯而易見的一視同仁：儘管男女主角的爸爸都不是什麼正派的大好人，但都算是虎毒不食子的好爸爸。

而「兄弟」不一定是在家裡，可能要跨越 38 度線與韓國朝鮮非軍事區到對面才找得到：在手足這一題上，尹世理真正得到的溫暖，來自北韓的軍人兄弟和鄰居姊妹，反而是她在南韓的財閥家庭成員之間搶奪資源的吃相甚為難看，這大概是屢屢愛將主角背景設為上流財團成員的韓劇最矛盾之處了──韓劇需要家世良好身世顯赫，甚至是財閥成員作為主角，某種程度上卻又將財閥與其內部鬥爭視為害慘南韓人民的主要髒水，拍的是美好的資本主義愛心，批判意識卻又很難甩得乾淨。

至少在《愛的迫降》裡，坐享著資本主義一切好處的女主角尹世理，要不是有來自北韓的利正赫出現在她的人生裡面，帶了兄弟姊妹給她甚至還因此改善了她的家庭與人際關係，否則尹世理確實是被描繪成一個窮得只剩下錢的女強人，如此而已。

先是事業，然後愛情，最後是家庭。這是女主角尹世理生命中重要事物的先後順序。也可說是當代女性要活得本位，就得如此理性為生命排出來的理想順序。亦即「女人要有錢」。這成了《愛的迫降》故事能夠成立的總的先決。基本上，這也是《小婦人》再度被翻拍成電影《她們》裡的故事核心思維。但不要說是近 150 年前問世的《小婦人》原著，就連 21 世紀初韓劇中女人的生命重心的順序也還是「家庭、愛情、事業」──咦？有事業嗎？XD──以此來看，光是有尹世理這個人設的存在與出現，就已經很顛覆很值得慶賀了。

故事的最後是，尹世理對「事業」完全地掌控，「愛情」則是休假時所能享有的珍貴時空；至於「家庭」，修復了且尚有即可。但總之都得全拿，否則窮得只剩下錢的女人在社會的眼光裡絕對是比窮得只剩下錢的男人更可悲的。《愛的迫降》直到最後都沒有拍的，是後面女主角會不會結婚生小孩的那一段，因為這就是最好的結局的樣子了。一旦進入後面那一段，那麼尹世理身為女主角的完美瀟灑生命軌跡就會從此改變，女性受家庭綑綁的命運就又會被打回原形。

是以在《愛的迫降》裡，儘管女性角色處境看似躍進了，而且是要在這麼（ㄅㄨˋ）奇（ㄎㄜˇ）幻（ㄋㄥˊ）的劇本設定裡才能被實踐，難免會讓世間女性觀眾觀影時產生一種「我和尹世理之間有著最遙遠的距離」之感嘆──但幸好，觀眾要成為女配角「徐丹」（徐智慧飾）的話還是有機會的。從最後一集算命女巫說的那句「她有了這種成就，就不需要男人了」，以及徐丹自己講說女人「不婚和未婚是全世界的潮流」這些台詞，恐怕才是當代亞洲女性想要得到生命中全部的自由、並具有可實踐性的真理。韓劇女花旦崔志宇 42 歲才結婚，至今 38 歲的孫藝珍則是還沒結婚，徐丹的台詞未嘗沒有幾分道理。

《愛的迫降》除了在台灣引發了追劇熱潮，在韓國也刷新《鬼怪》的高收視率數字記錄。相較於《鬼怪》，《愛的迫降》有著較明顯的老韓劇的影子。儘管已經從韓劇三寶車禍、癌症、治不好，進化到迫降、槍傷、統一不了，但《愛的迫降》說故事的方式、劇情進展都是可預期的，然而因為邀到了化學效應好的知名演員 CP 組合，有趣的故事支線和各種催淚橋段來加持加成的戲劇性效果也絕佳，使得《愛的迫降》穩穩地成了一部集韓劇多年來大成、狗血也灑得高級、示範韓國人所有可愛性格的代表性作品。

最特別的是，因人設處境使然，劇中男女主角通篇所追求的都不是「在一起」，而是「只要對方好好的就好」，尤其不要死掉最重要。若此，就算這輩子可能再也遇不到了，那對對方的愛情畢竟還是存在的。

有了《愛的迫降》，從此以後愛情的敵人不再是麵包，而是死亡。這其實境界很高──但是當然，讓觀眾能感到快樂的結局還是很重要。於是自然，就算每年只能拼命在瑞士搭起鵲橋相會，這對戀人也都甘之如飴了。

很難說集韓劇大成的《愛的迫降》的大獲全勝，是韓劇的進步還是退步？串流平台的觀影方便性，加上武漢肺炎疫情讓民眾寧願待在家裡追劇以取代外出娛樂活動，都是助長其開出傲人收視成績的原因。《愛的迫降》的可複製性低，就算拍了第二季也不一定能再獲得同樣的成功，且未來就算有類似的故事題材也不見得有適任演員演得來或拍得成。但《鬼怪》第二部依舊能吸引人。尤其在《寄生上流》帶韓國影視獲得全世界性的能見度以後，我們都知道，他們將會持續做多元的創作，那也才是延續韓流影視能量的唯一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