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慾望與直面生命的尼采:《我妹妹與我》(中)

2020/03/14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妹妹伊莉莎白(Elisabeth Förster-Nietzsche,1846-1935

映入眼廉,開頭尼采以詩意文學性的夢境開場:兩人坐著馬車,尼采偷看著妹妹的側臉,「要不是有馬伕在場,我會試著去吻她」。
那年尼采十二歲,妹妹伊莉莎白十歲。在弟弟過世後的某個夜晚,妹妹爬上「我」的床相互取暖,便接連不斷,「我的妹妹正在把一些感覺注入到我的生命之中,[..]她正在提供給我一些歡欣的感覺」,「是原本應該男孩需透過自己努力、才能在有限的世界中才能獲得到的」。自敘不將伊莉莎白看作妹妹或其它世俗關係、而是看作女人,讓尼采感受到最初的生命溫暖。
直敘說明書裡透露的情況:稍大時尼采向妹妹建立智識關係徒勞,抗拒逃開,嘗試拉遠距離、建立與其它女性的正常關係。但持續至成年後,有時是妹妹主動,有時是尼采,仍然彼此需要。即使尼采有時也討厭妹妹有些部份,但當兩人需暫離別時,尼采自敘淚沾滿了枕頭。兩人相互介入彼此人生——尼采揶揄「拉瑪」(Lama,南美獨有的經濟動物羊駝)妹妹後來與丈夫前往南美洲巴拉奎殖民地建立反猶王國的愚蠢行徑;妹妹對與尼采往來的莎樂美示威,說妳這個來誘拐我哥哥的淫蕩女人,破壞尼采與莎樂美關係。伊莉莎白後來控制尼采手稿、加以竄改、將尼采遺稿與納粹合流、建立檔案館等,試圖建立自己是唯一理解哥哥思想、「自己是哥哥世上唯一愛的人」形象,亦是其佔有慾的表現。即使如此,晚年住精神病院的尼采,即使痛惡妹妹攻擊莎樂美的行徑,仍然愛著伊莉莎白,寬恕與祈禱。
尼采認為世界上沒有人知道與妹妹這層關係。父親過世後,尼采與母親、妹妹及兩個父親的姊妹(姑媽)同住,全是女性。《妹》中第八章轉折,描述姑媽臨終前場景,告知尼采這個事實:你與伊莉莎白的事,她早就知道了、也都看在眼裡。她就是很愛尼采,但告誡停止這種行為。尼采驚訝之餘,尼采也開始懷疑許多人是否也都已知曉、只是未說破?包括伊莉莎白的丈夫佛斯特,最後自殺是因此嗎?又如第四章一節,尼采不斷想著:伊莉莎白是不會說的。
尼采長期思索,將發生這一切,歸結於丈夫過世但終生未再嫁、路德教派禁慾主義的母親。母親不再使用的子宮(這是尼采講法)導致對家庭施展過多的控制慾,使兄妹兩人得不到親情,才會發展出亂倫的彼此滿足。兩人關係也像對母親暴政的聯盟抵抗。圍繞尼采終生的反基督情結、反抗禁慾主義但又無法真正完全脫離從小路德教派良心影響,皆與母親和童年經歷有關。
持平而論,我同意本書最初讀者Oscar Levy的講法,「會發生在任何平常家庭之中」。家內亂倫是女性主義在意的嚴肅課題,對於哥哥尼采必定有難以言說的終身影響——儘管只能聽見尼采的單方講法。

「伯爵夫人」

尼采用了第七章整章敘述在妹妹到莎樂美之間、影響尼采重大的另一個女性。尼采當時十五歲,結識了當時三十歲、已婚的「伯爵夫人」。伯爵夫人是尼采除了未經自己努力的妹妹之外的性啟蒙導師,「是我智力與感情的祕密源泉」、「教我愛與性慾的差異」,
當她吹熄了燈,第一次讓我脫她的衣服時,我感覺到生命以鐵掌攫住了我,同時她的襯裙從她身上滑落,[..]
我看到她巨大的大腿在我四周盤繞,裸露著,挑逗地顫動著,她那堅硬、白晰的乳房緊壓在我的生命堡壘上,一直到像一間厚紙屋,在身體、心智與靈魂的混亂廢墟中崩潰為止。
尼采將被各個女人吸引著他的女體形容為給予他生命的泉源,如天堂與地獄的感受。甚至將女人如「回歸的夢魘一樣走向我」、啟發尼采「永恆回歸」的靈感,以及對女人帶鞭子的講法,歸功於與伯爵夫人的經歷。她也是啟發尼采對兩性關係奇怪(?)講法的人,表面上是男人征服女人、女人屈從男人,實際上是女人不斷踐踏男性自尊而起身反抗、被驅動拿起鞭子滿足女人如貓弓起背的慾望。
尼采自陳他敘述情愛場面時,並非鉅細靡遺如色情小說般描述場面,「是在強暴藝術」,而是至少我認為包括三個層面。其一,如上述,女人所展現給他(對慾望女人的男人而言)的生命感受。其二,雙方坦露相見時,對方自然呈現的調皮互動。在尼采描述,敘及她撞見褲子破洞、露出羊毛內褲時,「她那快樂又冒失的笑聲」,以及要尼采跨在她身上劃十字架的動作引她笑聲不止,因為讓她想起她另一個牧師砲友。其三,總是將對方行為視作有慾望、有想法和社會約束的女人自身。尼采詮釋,伯爵夫人只不過是在進行背德快感的自我完成,自己只不過是配合滿足她腦中腳本快感的工具。
尼采與這位年長他十五歲的人妻至少發展了三年床上關係,自陳(儘管可能是自我感覺良好)「足以成熟到遷就她的吹毛求疵」「她比以前更依戀我」。但尼采也常和她聊「神學、哲學與音樂」,並覺得「女人的心智勝過男人,因為她們更接近大自然的宇宙智慧」。儘管熱愛年輕女人身體,尼采更傾向與對方有所精神交流。最後在伯爵夫人同時保有(許多)與猶太銀行家的情婦關係,尼采對自身階級自卑、發洩在一個醜妓女身上而關係告終。
大學生時期尼采養成嫖妓習慣,「大學生對真理的追求只限於啤酒店和妓院」不只嘲諷也是他生活寫照,感染梅毒也是由此。但尼采也不斷抱怨低俗妓院女人的庸俗市儈。後也自陳「最近自瀆較多,去妓院次數較少」——根據《自慰:恐懼的歷史》,18世紀歐洲流行起將自慰扣連於不道德、違反自然、身體虛弱、神經衰弱、歇斯底裡、憂鬱、自殺、同性戀等一切現代身心症,在中產階級流行開來,直到20世紀40年代才逐漸平反。當時康德、托爾斯泰等公知嚴厲譴責自慰,尼采這般永於自陳很是勇氣。
尼采對女人的慾望也年齡化、階級化及種族化。尼采熱烈描述只對年輕女性肉體的喜愛,對老女人則不屑訕笑。也許是尼采來不及遇見瑪格麗特·莒哈絲,尚未理解女人不同年齡的層次美感。尼采也學會了將窮人女兒與貴族女人區分開來,既不喜歡貧窮又低文化的妓女,但若厭於女貴族的麻煩難搞——覺得找介於中間的女僕不錯。尼采也特別描述了一名半印度血統的歐亞混血妓女,「那塗油的芬芳身體透露出遠東氣息」之東方主義。也將在妓院染上的梅毒,疾病比喻視作命運的「愛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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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薇真
陳薇真
1985年次,哲學系,性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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