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一日,女宿兩個(或一個)女學生之死-(09)

2020/03/09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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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消息傳開已經五天了。不知為什麼,梅梅再也沒有回宿舍。聽系上學姊說,千千學姊也已經好幾天沒上課了。明明應該只能透過那個小卡片知道這件事,但自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宿舍內、系上女同學或社團,大家看到彼此好像眼神都很恍恐,但又不說破。梅梅是因為這樣而察覺到、因此再也沒回來嗎?小君猜想。
小君現在正在女研社社辦開會。因為常陪梅梅聽社課,偶爾留下來幫忙,大一下快結束了就被抓來當準幹部了,只有她一個大一在場。大二、大三學姊最近這幾天已經被這件事弄得焦頭爛額。
大家都累了。但沒有人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是這樣的,原本預定好了在四月底會舉辦固定的社遊,是每年例行傳統。現在因為「那件事」傳開,社內耳語流傳。小狼社長看不下去,找大家來開會,把話說開。
「先說,我個人沒有不接受學姊的意思。只是怕有些新社員心理不接受又不敢說,或是外人參加不知情結果無法接受,把事情鬧大,替社團惹麻煩。」某大二學姊說。
「我們因為被社會壓迫才在一起努力,為什麼今天要反過頭去壓迫比我們更少數的人呢?」
「這話和心底就是無法接受的人說沒用啊。」
「能不能今天社遊住宿全部改住單人房?或是事先找意願接受的,安排好分配。」
「忽然改都單人房似乎太刻意了,經費也會增加。明明她沒做錯什麼,卻要被事先安排,這樣對嗎。」
「大家私底下是一回事,我認為還是要照規定來。不能讓外界有我們社團性別歧視的印象。」某大三學姊說。
「可是...」第八次討論,繞在迴圈裡反覆。
有個不太發言、但一路聽下來的大二生舉手想講話。嚇了爭論不休的學姊們一跳,但因為她從沒講話,便安靜下來,優先聽她講什麼。
「不好意思我不熟悉社務,可能想的有點笨...。到底為什麼我們要舉辦社遊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可以私下約一約一起去就好?」
這位同學發言後引起尷尬的沉默。打破尷尬,小狼清了清喉嚨,解釋道:「沒辦法啊。是為了學校社團評鑑,拿下一學年的經費。而且校內社團會競爭每年性平週的舉辦權。如果我們不照評鑑分數規定,明年性平週可能就會是發『一生一世』『守貞卡』『墮胎二十四週』酷卡文宣的保守團體了。畢竟他們也依校內程序成立社團,舉辦社課...」
「所以,」發問的同學說,「我們是為了社團經營和反對保守勢力,去做我們其實不是真心想要做的事?」
又陷入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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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蹺了下午必修課,坐在網球場外的長椅上。四月中旬,已近夏日的午後,被最近的事弄得心煩意亂,買了冰紅茶消暑解熱。
好希望一切都不曾發生。然後室友梅梅仍像往常一樣,和她講著跟千千學姊的笑話。回想起有時梅梅兩天沒回宿舍,一回來像變了人地毫無生氣,小君去找千千學姊說,然後梅梅就又回復往常一樣。一切都再來回不來了...嗎?
「學妹,蹺課啊?我可以坐妳旁邊嗎?」
小狼社長穿著背心脖子披著毛巾滿身大汗,剛運動完似的。沒等回話,自顧自坐下,拿起運動飲料喝了起來。
「真讓你見笑了,不好意思,竟然讓大一學妹見到這麼難看的場面。」小君說沒關係。「等下和妳說的話,妳也不要告訴別人。聽聽知道後忘掉就好,能忘掉...也許對自己比較好吧。能讓妳知道,我的擔子也比較輕一點。」
「其實事情也沒表面上那麼簡單。比如那個大三學姊啊,上次開會講我們要性別平等那個,」「嗯我記得」小君說。「小菁表面上說完全尊重,但已經暗地安排好下一屆社長人選,投票都拉籠好了。可能會由那個大二學姊明年當黑臉,她當白臉,暗地排擠她不喜歡的社員在社團。比如一面支持通姦除罪化,一面私下傳誰又跟誰上了床是破麻小三。」
小君不明瞭。「小菁和女性主義基金會很熟識,就是第一堂社課演講那個,修《民法親屬篇》那個,小菁可能畢業後也會去那裡工作吧。」
「我也還大一時,兩年前聽那時大三社長和我講以前曾發生過的事。幾年前有個社員是異女,剛成年就生過小孩,很想幫她的女同和男同好友代理懷孕。打聽一下才發現,基金會也反對國內施行代理孕母,公開施壓反對,說是物化女性。結果她好生氣,和她同志朋友一起存錢幾年才飛去加拿大完成這件事,回國後再也對婦女運動不聞不問。」
小狼咪著眼看樹陰外的刺眼陽光。
「現在回想起來,即使沒有『那件事』發生,光是千千學姊永遠不曾選擇在這裡對誰敝開心扉,我這個社長,就已經徹底失敗了。說這裡是女性和同志的家,真是諷刺。」
「高中時我讀女校,但校內圈內人都是乖乖牌,沒什麼認同感。所以常和附近學校一群T哥們廝混,不讀書,整天抽菸喝酒混PUB滿口髒話虧妹的,不太正經。」小狼拿起七星濃,點起火。菸往小君方向嗆了起來,小狼連忙把菸弄散。「現在還是常跟他們聚聚,也見過彼此馬子的臉,雖然都換過好幾個輪。哦對了,有次學校新聞系有學妹想要來訪問對同志的看法,想問有沒有幾個T給他們採訪,寫在校刊。我看了看她樣子,家境教養像從沒接觸過『那種人』,壓根兒不敢。天知道稿子出去,社團這裡怎麼傳圈內也有學男人的那種人。」
「有一次在女性主義書店幫忙辦一個晚上活動,來了穿著台北市後段學校高中制服的一對小T婆,遲到坐在後面。過二十分鐘不到,他們就離開了。我偷溜出去順便擋個菸,跟他們聊一下,她們說『這裡講的話我聽不懂,覺得這裡好像不屬於我』。」小狼熄掉菸蒂,放進口袋的菸蒂盒裡。「歸屬的感覺是相對的,覺得與世界疏離的人似乎不見得能理解另外一些。有時有點羡慕那種永遠不會感覺到另一些什麼的那種人。」
「我不知道也不想再去關心學姊到底是什麼。只是隱約覺得,千千應該也是屬於,不會輕易用世俗標準或教條,去看待她所珍惜的人事物的那種人。」
「我不喜歡女人之間複雜的事,也不懂深奧的事,更不知道身為社長該怎麼做才是最完美的。」小狼站了起來,伸起腰,活絡筋骨。「只是希望,也許,等妳這屆當社長後,到了那一天,現今這一切問題都已經自然不再是問題。若妳這屆不夠,就下一個幾年後。」
「謝謝啦,聽我說亂七八糟這些。妳別跑掉哦,明年還要再來社團哦。」小狼拍拍小君肩膀,騎著腳踏車朝遠方離開,留下一抹咧嘴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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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薇真
    陳薇真
    1985年次,哲學系,性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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