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名校制服囚禁的後半生-《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茉莉的最後一天》《上》

這首詩是黎巴嫩詩人卡里．紀伯倫( Kahlil Gibran，1883年1月6日－1931年4月10日)於代表作《先知》中的《孩子 On Children》篇章。

2014年，作家吳曉樂出版《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一書，用九篇故事勾勒過往擔任家教的所見所聞，以一位半旁觀者的角色參與學生的人生，那些故事的背後，是一個個被考試成績綁架、所撕裂的家庭，是一縷縷被填鴨式教育扼殺的幽魂。比起學校教師，家教老師較能貼近學生的家庭生活，甚至窺視到每個家庭大門後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身為家教，不過度涉入學生家庭是行業操守，然而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當學生承受來自家庭的壓迫，逃無可逃時，介入或旁觀，就成為家教老師的難題，這兩個抉擇不是絕對錯誤，但要說正確，卻又會流於非黑即白的濫觴。

在一般狀況下，孩子的主要照顧者是母親，也因此孩子與母親的關係會比較親近些，然而有天，母親可能會因為種種原因，成為以愛為名，無意中卻行扼殺之實的兇手之一。

4年後的2018年，公視推出以書中五篇故事改編的《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一劇，內容和書中故事並無太大關連，有參雜一些科幻成分，但主軸都是一個個被升學、考試及學歷綁架的家庭。

這部劇最令筆者印象深刻的篇章是《茉莉的最後一天》，是改編自書中的〈一脈不相承〉一章，後半生被禁錮於名校制服下的林茉莉為何會在毫無徵兆的狀況下選擇一躍而下?這得要從林家四口開始說起。

熹微的晨光從落地窗傾洩而下，有著北歐風裝潢的林家又迎來一個早晨，林家姊妹林茉莉(王靜飾)及林可莉(陳孟琪飾)一如往常地準備上學，身為家庭主婦的林媽媽(尹馨飾)，正在房間中邊折衣服邊透過寶寶監視器看著兩姊妹的一舉一動，暗示林媽媽對於女兒們的管教已經到無所不管的地步。

晚飯後，可莉舒服地半躺在懶骨頭上看漫畫，只見茉莉來到監視器畫面中，緩步走到陽台，然後—一躍而下。

在可莉聲嘶力竭地哭喊聲中，林媽媽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原來，她又夢到茉莉自殺後的那一刻，儘管身邊的丈夫(雲中岳飾)不斷地安慰她，她依舊想不透為何茉莉要走上絕路，自認為很了解茉莉的她，此時覺得這樣的茉莉，對她來說，真的好陌生。

為了找尋蛛絲馬跡，林媽媽在茉莉及可莉的房間翻箱倒櫃，在茉莉的書包中，她發現用口香糖袋藏著的精神科處方藥；到學校收拾茉莉的遺物時，發現抽屜中有許多本題材較為黑暗的小說，其中一本甚至夾著疑似情書的短箋，林媽媽疑惑著茉莉為何會偷偷地做這些事情時，煩躁的林爸爸對林媽媽說，孩子都走了，放過她吧!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東西被這樣翻，她會高興嗎?林媽媽以她讓媽媽如此傷心，她還高興什麼怒懟回去，受不了碎念的林爸爸走出房門冷靜情緒，但林媽媽不滿的情緒猶如滔滔江水般一發不可收拾。

留學美國取得碩士學位的林媽媽，為了照顧孩子及家庭，只得放棄成為教授的機會，擔任全職家庭主婦，看見丈夫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便委屈地喃喃自語，說自己也是為孩子及丈夫好，要是可以，她也想像貴婦一樣喝貴鬆鬆的下午茶、做瑜珈等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同時指責丈夫為了工作不關心小孩。

聽到林爸爸的這句話，積怨已久的林媽媽先是壓抑著嗓子，苦澀地吐出話語，接著扯開喉嚨對丈夫怒吼，夫妻間的戰火一觸即發:

已經聽到不耐煩的林爸爸認為林媽媽是把自己未能當教授的缺憾全怪到自己及兩個女兒身上，當全職家庭主婦的人生很慘等，對於父母吵架無能為力的可莉沒有姊姊茉莉可以陪伴及依靠，只能抱著娃娃獨坐在已熄燈的房間中。

儘管在思想進步的現代，當共組家庭、甚至生兒育女時，女性往往會因責任感、抑或是被迫犧牲自己的工作權等權利來照顧家庭，等到孩子稍大，想重回職場，卻受限於年紀、年資等因素，與職場環境脫節一段時間的她們勢必得重新來過，一想到自己返回職場，光要補足空窗期就得拚盡全力，但家庭、孩子沒人照顧時，往往又會裹足不前，隨著時間過去，與職場環境的鴻溝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沒機會返回工作崗位。對於林媽媽來說，她放著好好的教授不做，犧牲自己照顧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怎麼現在所有人都把她當成了控制狂?

林媽媽犧牲自己的工作機會照顧家庭，經濟重擔自然而然地就落到國立大學生物系系主任的林爸爸身上，在傳統大男人主義的角色定位中，家中男主人只要負責經濟即可，小孩的事情一概交由母親打理，因此就造成大部分的孩子與父親的關係較為生疏。從劇中林家四口的相處模式中，不擅表達、懼於處理家庭成員相處問題的林爸爸幾乎沒主動關心過孩子，吃飯時也是不斷地滑手機，試圖從林媽媽的碎念嘮叨中遁逃進虛擬的網路世界。然而，一味逃避問題的慘痛下場就是失去茉莉這個女兒。

茉莉走後，林媽媽盯可莉盯得比以前更緊，因剩一年就要會考，林媽媽就拜託家教老師將茉莉從前的上課時數全數撥給可莉，與文靜的姊姊茉莉不同，可莉果斷地拒絕，在送走家教老師後，林媽媽便到房間教訓可莉，怒吼要不是生了兩姊妹，她現在也是一名教授，自己好好的教授不當，還得來受可莉的氣。

被逼到極限的可莉哭著對林媽媽大吼:

人在驚嚇過度、晴天霹靂的當下，往往會不知如何反應，被可莉這大逆不道的話震驚到不知所措、腦筋瞬間變得空白的林媽媽轉身離開現場，獨留傷心的可莉掩面痛哭失聲。姊姊茉莉有多的零用錢、有柔軟的床可以睡，知道自己成績不好的可莉也就認命地接受差別待遇，但茉莉也不會恃寵而驕，照樣親切地對待可莉。從前跟姐姐茉莉窩在一起睡時，茉莉曾對她說，她是因為膽小，而且她以為只要念好書，就可以擁有自己想要的，可莉不解，姊姊茉莉什麼都有了，怎麼會不能擁有自己想要的?

而解開一切的鑰匙，就在可莉午休被老師叫去念書衝刺，無意中在茉莉置物櫃發現的牛皮紙袋中。

不斷追查茉莉跳樓原因的林媽媽在茉莉生前求助的精神科醫生(魏如萱飾)那邊吃了閉門羹後，邊不可理喻地說著就是有這種醫生茉莉才自殺，邊悻悻然地提包走人，此時，從前與朋友玫瑰媽媽(林海兒飾)一家吃飯的回憶閃過她的腦袋，她想起玫瑰媽媽的兒子陸志雄(曹晏豪飾)的研究說不定可以幫助她找出茉莉死亡的真相。

急切想知道真相的林媽媽對有疑慮的志雄說會盡自己所能提供所有數據，因茉莉記憶重建不順利，需要茉莉大腦神經元的數據，取得林媽媽的同意後，志雄便對茉莉的腦部施打高單位乳酸，讓茉莉大腦暫時活化，植入晶片讀取殘存的記憶，然而，意識暫時活過來的茉莉卻發現自己仍然穿著北一女制服，且被關在透明棺材中，不論她如何踢打捶踹，棺材始終文風不動，而她，直到死了，仍舊被禁錮在北一女的制服下，連最後的尊嚴和隱私都即將被窺探一空。

等待數據復原的同時，林媽媽收到被投遞在自家信箱的牛皮紙袋，裡面是一張剪報，不解的林媽媽望著騎著單車遠去的卡其制服身影，投遞剪報的會是那名少年嗎?

志雄終於將數據成功復原了，林媽媽忐忑不安地坐上讀取記憶的裝置，她請求志雄先讓她看茉莉生前最後一天的記憶。

晚飯時刻，林媽媽嗤之以鼻地對茉莉說作文考最高分那又怎麼樣，同時又嘮叨林爸爸滑手機、可莉不好好念書，兩姊妹表現不好的話，這個臉她可丟不起……，茉莉只好默默地將放在桌上閱讀的北一女校刊收到背後，她當時正在閱讀裡面的文學創作篇章。

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橋段在前面出現過，在前面我們是以旁觀者的視角去看林家四口共進晚餐到茉莉跳樓，而在這段，我們是跟著林媽媽以茉莉的視角去經歷茉莉自殺前的心理狀態，最明顯的差別是茉莉偷藏校刊的特寫鏡頭。

食罷，茉莉與可莉回到房間，只見茉莉伏案苦讀數學，可莉在講義中夾著漫畫，開懷大笑之餘，手邊還有點心和茶可以享用，茉莉轉頭望了一下可莉，無奈地吸著鼻子，拼命忍住即將潰堤的淚水。

講義上的數學符號和數字化成一隻隻螞蟻，從陽台俯視家裡的庭院、從學校的樓梯俯視舖有防護網的地面，又無力地抬頭凝望上方……，自己已經爬了這麼地高，但媽媽依舊不滿足，要爬到多高，她才會滿足?看著永無止境的樓梯，茉莉知道，不論自己爬得多高，媽媽的要求就像觸不著的天空般，永遠不會有滿足的一天。

媽媽要求要考上醫科，下一個會不會是要求要台大醫科?媽媽要求要美國名校博士，然後呢?天知道下一個會不會又是非當名醫、當教授不可……?

爬得好累、真的好累。

活得好累。

既然不可能倒退走回地面，那就用跳的吧!

於是，茉莉就這樣跳了下去，用生命作為代價，逃離永無止境的夢魘。

引用及參考自: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 茉莉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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