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導演奉俊昊2017的《玉子》(Okja),是部相當直白的電影,應該是一部高年級小學生也都能輕易看懂的故事。但是,有趣的是,這樣的電影不只在坎城影展獲得相當高的讚譽,在爛蕃茄也有好成績(新鮮度84%),應該是近期內除了《神力女超人》(92%)與即將在台上映的《蜘蛛人:返校日》(93%)之外,最受肯定的電影之一了。 不過,好友看完之後來訊,說他很遺憾《玉子》的結尾讓他不滿意,還問到:「為什麼這個電影的結尾那麼弱,還會受到喜愛呢?」「有嗎?對我來說後勁很強不弱啊。這是奉俊昊典型的『極端呈現』。你會覺結局得弱,會不會是因為他沒有給出任何明確的答案呢?」「可能是吧。」 好友繼續問「什麼是『奉俊昊的典型極端呈現』呢?而且,幹嘛不給個答案,就這麼莫名其妙的結束了?」「因為這題無解啊。」我回答。朋友沉默許久,再問,「那你看完,有打算改成吃素嗎?」「我……對不起,還沒耶。別打我唷。」「這電影不是叫我們要吃素嗎?」「有規定嗎?」(不過導演奉俊昊真的在拍完電影之後,改為白肉素。) 什麼是「奉俊昊的典型極端呈現」呢,先以2013 年的《末日列車》(Snowpiercer)來當作例子。在這個故事裡,所謂的列車,就是以一個有限的空間,呈現出人類社會體制的兩種極端——自由的平等民主與無情的極權統治——然後再以一場多情浪漫的革命運動,由火車的尾端不斷地向前推進,走向無情的極致之後才發現,最後的真相竟然是,這兩個型態極端的眉來眼去與暗通款曲,最終目的就是要維持整座火車的生態平衡。這是什麼荒謬荒唐的現實呀。 《末日列車》劇照,底層的反抗者一路向統治者的車廂前進。 於是,這兩種社會形態的極端類型,都不是最佳選擇,或許我們該設想的是,兩種選項之外的第三種可能。但是,那是什麼呢?當小女孩Yona牽著小男孩Timmy的手,由全毀的列車走向山頭,與山頂上的白熊相對眼之時,即是代表第三種答案的希望(影射諾亞方舟的白鴿希望),然後,故事停留於此,開放的解答。 為什麼要留下一個開放結局,奉俊昊為什麼不乾脆直給個答案就好。我想,他也無解,因為人類尚未進步到已經明確地知道此題的理想解答。只是,既然無解,奉俊昊為什麼還以這個主題拍出這樣的電影呢?沒給答案的結局,是想怎樣?我想,導演會想要給觀眾這類開放結局的故事,目的肯定不是要給觀眾任何答案,而是要「呈現」:呈現現象、呈現問題、呈現矛盾、呈現每個堅持己見者的侷限與荒謬。 當我們身處社會當中,總會以自身的角度(沒有人能夠活在一個沒有偏見的真空全視角),認定他方有錯,而且,還會透過強化某個特定錯誤,以此攻擊另一端,開啟雙方的矛盾,引發兩端的爭鬥,最後,就在兩敗俱傷之後,總會有個漁翁得利者等著坐享其成。如此一來,那些嘴砲和鬥爭有何意義,不都是夾在兩端的前鋒犧牲者。《末日列車》提醒我們,這就是大部分革命的模式,那些有理想的平凡人,最後通常都是兩敗俱傷的中間者,而那些爭端創造者,則會繼續享有特權。如此模式,隨著歷史的前進,循環不已。 奉俊昊在看到《末日列車》的漫畫原作後,就想把它拍成電影。這是他想給我們的提醒,底層革命者以為的正義與理想,有時候不過是另一極端早已設計好的棋局,我們以為的革命,不過只是某種收編的過程,絕大部分帶著夢想的參與者,都得犧牲。妙的是,另一端的極權者也有他們極其正義的理由:如果沒有透過興風作浪引起雙方的殘殺,那些過剩的人口與極少的資源,要如何能夠取得平衡(好讓既得利益者在繼續維持奢華生活之餘),還能維持其餘大眾的生命延續呢? 《末日列車》的世界。人類文明與大地均被冰封,倖存者只能在列車裡生存。 《末日列車》是個當代寓言,呈現同一個問題的光譜兩端,訴說許多當代的荒唐現實:社會結構的問題、生態與生育的問題、理想主義與現實的差距等等。這部電影寓言是種更高角度的俯瞰,讓觀眾在看完之餘,不會僅僅陷入某方的偏見,而堅持己見、強辭奪理。這就是奉的極端呈現法的目的與效果,鬆動對於單方的想像,重新面對全局,重新由一個問題的全貌思考,或許如此,就有機會找到兩端之外的第三個出口了。 《玉子》亦同。他沒打算給予任何明確的答案,例如非吃素不可(不過有傾向吃素那端),而是呈現食物被擺在人類飯桌之前,到底是如何被不公平的交易(跨國企業)與處理(屠宰)而成。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這中間還有情感因素,這些飯桌上的食物,真的那麼中性,那些血肉,真的那麼無痛嗎? 與《末日列車》雷同,故事以兩極的世界開啟,展現同一個問題的光譜兩端,攤開一個問題的全貌,讓觀眾自己重新思考。 故事始於食物供應鍊最為華麗的一端:露西・米蘭度(Lucy Mirando,由Tilda Swinton飾演)登上CEO寶座時的生動演講。她表示自己的領導方式,與父親及姊姊的方式截然不同,她將不再採用以往他們那種以剝削資源及消耗地球為方式的食物供應。相反地,她將以關心環境體恤動物為導向,充滿良心且有理想地領導米蘭度跨國企業。為了改變型態,米蘭度企業特地培養出一種新型的超級豬,挑選其中最棒的26頭,分送至世界各地,找尋地球上最甜美的土地,安養這幾頭史上最讚之豬,期待十年後,再辦個比賽,看看哪位愛心農夫,將能養出最大、最健康、又最甜美的特級好豬。 電影由化妝到上台,呈現出米蘭度的CEO演說只是一場表演。 電影看到最後,我們肯定明白,這場演說不過只是種形象建立的表象裝飾,米蘭度的背地裡,其實還是藏著欺瞞。例如,食品價格肯定變貴;除了這26頭豬,其他千百萬頭豬隻,還是擁擠地生活在與以往相同之不人道圈牧。換言之,露西所讚揚的放牧,不過只是噱頭,實際上米蘭度企業主要還是生產圈養的飼料豬。 結果,這26隻超級讚讚豬的其中一隻,剛好被送往韓國深山的鄉下,與孤兒小女生,美子(Mija),以及她的爺爺,一起生活在山林澗水之間。美子跟超級豬玉子(Okja),也成了莫逆之交,情同家人,還要求爺爺趕快去把玉子買下來,免得被送走。 偏遠的鄉下,是食物的另一種面貌。豬雖然被人類當作食物,但是當人與豬產生了無法分割如同家人般的感情之後,顯然就不再只是食物而已。果然,因為美子太愛玉子,完全不願讓爺爺把玉子賣掉,更是壓根兒也不曾想過要吃掉自己的好朋友。玉子生活於山林之間,最愛吃彩椒(或是某種水果),她不受限制地跑步、游泳、玩遊戲,她也機智聰明地拯救即將跌落山谷的美子。比起爺爺,玉子與美子之間的愛,更是真誠濃烈。對美子而言,玉子是除了物種與人類不同外,一切皆與人類毫無差別而且平等的親密好朋友與人生好伴侶。 美子的爺爺是以放養的方式照顧玉子,這種豢養方式需要寬廣的空間,於是韓國遠山的整片山林,都是玉子的家。換言之,現實的放養與米蘭度所謂的節省資源等等口號,並不那麼相符。也就是說說,這26隻超級讚讚豬,都只是意在搭建企業形象的特例。不然想想,世上可有哪隻豬的排泄物,不需空間(土地=成本)堆放處理。以玉子為例,如果她不是剛好生活在山林之間,排泄剛好都能掉進水池小溪,成了魚鴨的食物,或是土地的養分,循環再利用,美子照顧玉子的成本,肯定得增加。就像是城市邊緣圈牧動物的排泄物,總是需要極大工程安排處理(參考:牛屁造成溫室效應)。 雖然被稱作豬,但玉子的動物設計融合了河馬、海牛、大象,奉俊昊說牠害羞內向,「是我們以前從未見過的獨特動物。」 有趣的是,當美子意識到差不多該回家了,跟玉子說:想吃魚。於是玉子在小水池來個跳躍大翻身,劈哩啪啦地跳出三條魚,都成了今日的晚餐。之後,還有一次,在玉子被送走的那個夜晚,爺爺為了特別要給美子一點安慰,燉了一隻雞。 也就是說,美子與爺爺的傳統農家生活,並非素食(所以故事背後應該沒有鼓勵或者規定必須完全吃素)。在電影中的鄉下,魚應該是最主要的肉類來源,重要、特別的日子,則有雞可食。不過,雞隻由何而來,如果是自己家裡放養的雞隻,會不會剛好也是與某個小朋友有情感連結的可愛母雞呢。當然,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回到《玉子》,接著,動物科學家,強尼・威爾科克斯博士(Johnny Wilcox, Jake Gyllenhaal飾演)出現,準備要來帶玉子回到紐約。動物科學家強尼,真是個非常搶眼、矛盾、又瘋狂的角色。直到電影看完,我都沒發現他是由傑克・葛倫霍出演。能夠表演到讓人完全認不出本尊,葛倫霍真是了不起。這部電影裡還有另一位了不起的演員,就是飾演露西・米蘭度的蒂妲・絲雲頓,尤其當同樣由她飾演的露西姊姊南西(Nancy)出場時,實在令人吃驚,特別是看到姊妹在路邊台階上比肩而坐的戲碼,感覺非常奇妙。 不過,《玉子》並非是絲雲頓第一次分飾姊妹兩角的電影,在2016年的《Hail, Caesar!》裡,絲雲頓早就創造過自己的歷史,分明地飾演一對互有意見又性格極端的雙胞姊妹。這次在《玉子》的表現,算是延續了《Hail, Caesar!》的風格。 葛倫霍演出的動物科學家,同時也是為米蘭度企業所用的電視人物。 回到故事,動物科學家原本是熱愛動物的動物擁護者,然而,如同《末日列車》所描述的故事一樣,那些強而有力有錢有勢的權力中心,總是有辦法收編浪漫的理想主義者,讓這些原本在邊緣的夢幻理想者,進入中心,作為權力擁有者的形象廣告,掩蓋企業的剝削黑幕,也粉飾許多企業裡不可告人的醜陋現實(《黑鏡》裡第一季的〈一萬五千點〉,講的也是中心收編邊緣再利用的故事。) 只是,經過十年之後,科學家強尼的「動物愛護者」標籤,早已被米蘭度企業用盡用爛;於是,露西打算再立新的形象大使。而新的最佳形象人選,當然就是由韓國鄉下來到紐約,誓死保護愛豬的美子。 不過,與強尼非常不一樣的是,美子不愛金錢不愛權,僅僅只愛玉子與鄉下,於是完全收編不了,不能用作形象操作的策略,反而還壞了露西的整套計畫,既無法挽回已經跌落的名聲(與股價),更被當眾揭發幕後醜聞(多虧強尼還演出一場極為出神入化的小丑悲歌,強化企業的黑心無良)。因此,露西打造十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公司形象(良心、環保、清新),頓時一蹶不振,還被伺機而動的姊姊南西順勢接手,露西於是失去經營十年的大好江山,繼續成為父姊嘲笑的失敗者,活在父姊都是成功人士、經營之神的陰影底下。 美子能夠順利救出玉子,若不是因為傑(Jay, Paul Dano飾演)所帶領的動物保護組織(直接取自現實的Animal Liberation Front, ALF)介入參與,還真是難以辦到。電影中的ALF這群動保者,非常有理想、非常夢幻、也很有行動力,傑就是個代表(Dano總能非常傳神地飾演帶點憂鬱又夢幻的理想主義者,例如2015的《年輕氣盛》)。《玉子》裡的每位角色,都有等量的表現空間,難怪導演會說這是部一群戲(ensemble cast)式的電影,沒有鎖定特別一位主角。 ALF組織以完全不傷害生命也不破壞環境的方式,克勤克儉相當不簡單地生活著,許多生活用品都是自創自產自製及各種再利用,甚至連攻擊敵人時,使用的都是非常有巧思創意的DIY武器。生活用品與植物食物,都能成為武器,但也僅僅能阻擋他人、拖延時間,而不致命。當然,不致命、非暴力就是ALF的宗旨。相對於劇末警方對ALF頭破血流式的動武,足見「保護」的諷刺:他們根本難以保護自己。 不只是在進行抗爭行動時,ALF會盡其所能地以非常良善友好且無殺傷力的方式達成目標,甚至連與他人談判溝通之時,也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隱藏欺瞞。因為「保護生命」與「保護他人權益」都是ALF這個組織的精神宗旨。 只是,如果有社員冒犯了「保護」的精神宗旨,該如何是好呢?理論上,是驅逐出社。但是非常詭異又荒謬的是,後來在知道真相之後而生氣過度的領導人,傑,竟然選擇以非常火爆的方式,對待欺騙美子參與活動的韓國人K(Steven Yeun飾演)。傑以暴力私刑,又打又揍、又踢又踹,讓K滾倒在地、流血流淚。如此一來,原本說好的「不傷害任何生命,也不使用任何具有殺傷力武器」的組織宗旨,不也被違背了嗎? 傑與K;從溫文儒雅到憤怒暴打的落差十分嚇人。 在《玉子》劇中的所有角色,無論是站在什麼樣的社會位階上,都會有因為現實與理想差距的逼迫與不得已,而自犯規戒、自打嘴巴。不只動物保護領導人,傑,動物學家強尼也是。強尼在實驗室裡,荒謬地哭倒躺在玉子身旁的那一幕(見上面的影片),就足以說明他這位愛護動物者,在被跨國公司利用殆盡之後,幾乎成了跳梁小丑,不只再也無法服務動物,還成了服務企業而欺侮動物的動物殺手。 而米蘭度的CEO露西亦然,她以為自己能以有良企業主的理想主義,扭轉黑心企業的形象,就算必須花上十年功夫,她都願意耐心等待細細呵護,慢慢培養起一個受人喜愛又尊重的粉紅棉花糖形象(由與美子同台穿的那套改良式韓服為象徵)。結果,誰知只經營表面而無力改變實情的露西,根本不敵現實的黑暗壓力,不只讓眾人笑話,還讓姊姊順勢接手自己用心改造的企業,繼續走回老路,以低價收買民心(不禁想到令人感到悲哀的滅頂失敗)。 露西與美子同台穿著韓服,是露西打造企業形象的一環。 《玉子》整個故事所呈現的成人角色,都是現代社會現實中,既荒謬可笑又無情卑微的代表。原本每個大人都曾經懷抱著一些理想,卻被既定的社會運行模式,莫名其妙地給捲入而扭曲,最終成為理想主義底下的荒謬丑角。無論是哪種動物保護方式,例如強尼在電視上展現動物值得受保護喜愛的一面,或是傑在真正的實際行動上保護拯救受虐動物的一面,都還是有與理想不符甚至背叛理想的可鄙舉動。 相對於故事中所有的成人,都因為某種不得不而屈服在現實底下,小朋友美子則是唯一位,從頭到尾心無旁騖又始終如一地要把玉子帶回山上的理想主義者。她不只浪漫,還實踐了她的理想。 只是,為什麼是美子呢?因為,她是個小孩,尚未成人,也因為她住在鄉下,還沒受到現代化的污染。美子代表的是現實之外的烏托邦。 宛若一個現代的活化石,美子完全地生活在以農為本的過去,那是前資本主義的世界,是個人與土地融合在一起的生活模式。換句話說,美子是個與世隔絕的過去人,完全地與今日現實脫離。只有美子這種既是孩子又在鄉村的活化石人類,才有辦法以今日看來根本是浪漫過頭且幾乎不可能的方式,重新獲得玉子,甚至拯救另一隻初生小豬。 只有不受現代資本生活主義影響的小孩美子,才能夠不計付出地愛著玉子。 美子必須是個孩子,因為在資本主義的世界,凡是有土地的成人,並且明白土地的價值,很難不受誘惑而有所計算。例如有山有地的大地主,絕對不會輕忽山林土地能夠開發、變現的資本利益,而僅僅純粹讓出一片山地,只為一頭愛豬。因為在資本主義的計算之下,若是只為豢養一頭愛豬,且無所事事地與豬同樂,土地怎能盡其利地產生價值。 這就是為什麼美子必須設定為一名孩子,而不是一名鄉下成人。以美子的爺爺為例,顯然他就敵不過利益所帶來的誘惑,而願意出售玉子,很實際地為美子籌得一只能當嫁妝的金豬。畢竟,一離開山上的家,美子必須面對的現實,就如同開著米蘭度企業大卡車的年輕人一樣,都是只認金錢不認人情的無情世界,若是不帶著一點兒資本在身邊,輕忽地進入首爾,只靠著所掙的極少薪水,卻得受迫於都市極高的物價,肯定會動彈不得而難以生存(也就是大卡車年輕人一副毫不在乎的無所謂之狀,反正米蘭度企業也不曾用心照顧過底下無數的螺絲釘)。 美子也必須是一位與世隔絕的鄉下人,因為生活在現代都市的任何人,都無法像她一樣地豢養一頭豬,輕鬆慢活地培養感情。我們生活的現代社會,尤其是都市,於我們腳下的每寸土地,都已經被貼上不同的標價與標籤。我們已經無法如同美子一樣,與土地相連融合地生活著,因為腳下所有的土地都是別人的,都必須以鈔票換取使用權,無論是在外停車、吃飯、或玩樂等等,都必須收費,而所的收費用,也都包含著土地的價值。人親土親已經是神話,而不是現實。 露西(右)與南西(左),蒂妲・絲雲頓分飾兩角的「單人對戲」。 生活在現代社會的我們,與土地離異之後,必須仰賴鈔票進行更多交換,才能生活。於是,我們斤斤計較鈔票遞出的多寡,喜歡買一送一,忍不住計算CP值,這也是為什麼南西・米蘭度在玉子的幕後影片被公布之後,會無所謂地說,「形象壞了有啥關係,標價變便宜就好啦。」 這就是現代人的悲哀,就算明明知道買的東西有問題,跨國企業盡出些沒良心又有添加物的食物,看在便宜的份上,只要能少花一點錢,我們還是樂意消費。總不能叫都市人躲到深山自己打獵種菜吧,況且打獵早已被禁,而回到山下上班的交通方式可能還不敷成本(更別說打獵和種田其實都是專業)。現代人早已被資本主義綁架到走投無路,而成為金錢的奴隸了。 於是,回到最前面的問題,到底《玉子》的結尾,美子帶著玉子與小豬重回山上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樣會不會太弱了?我的感受是「不會的」,因為有美子田園生活作為對照組,相對於現實世界與土地分離的處處受限,她的人間天堂反而會讓觀眾有更多的想不透與想不懂:到底我們是怎麼會被擠壓到這般田地,讓所有的土地與人全然分離,讓大部分的土地被極有錢的人佔有或利用,只徒留孑然一身地如同奴隸一般被金錢控制。導演透過兩極的呈現——極富與貧窮、無情與有情、資本與土地、圈養與放牧、佔有與開放等等——強迫我們審視自己所處的卑微現狀,逼得我們不得不思考,這樣的社會制度對嗎,分配對嗎,真的要一直這樣嗎? 《玉子》的宣傳banner;玉子背負現代工業、被人牽著走,可見牠就是土地與自然的象徵物。 關於金錢與土地,美子與米蘭度企業是兩種極端,美子以大片土地放養一頭當成家人的豬,吃著魚與雞,過著恬靜的生活。這是理想,非常浪漫,實際上也相當昂貴,並非人人都辦得到。另一種極端是米蘭度企業,他們也有大片土地,但是卻擁擠地養著千萬條豬和食品加工廠,但是,這片土地,不但能供給自己,還能養活地球上許許多多嗷嗷待哺的胃口。食物很重要,若是先將道德問題暫擱一旁的話,能夠養活許多人的土地,不也是這個時代的現實與必要。 當然會有人鼓吹,那就吃素呀。我相信減少吃肉是種方法(我也早已如此),但是要全人類都改為吃素,必須面對的現實是,那個未來還遙遠到沒有盡頭。再者,導演也沒有偏執地要求全然吃素,想想動護保護組織的K,不就因為吃素還貧血,尤其是在攔截玉子時,還差點昏倒要人攙扶。而美佳跟爺爺,不也快快樂樂地煎魚和燉雞。(編:人類還是需要動物蛋白質啊……) 於是,關於這一切在電影上呈現的問題,目前都是無解。但是,透過兩極的呈現,我們因此被迫站得更高且看得更明白:沒有一方式完全正確或完全錯誤,我們不想失去這一端,也無法拒絕另一端。這是人類世界的當前的侷限,或許,只能倚賴更高度的思考與智慧,才能找出兼顧兩個極端的第三條路吧。 甜美、友善、綠色、環保,可惜在片中這也僅是企業形象。 延伸閱讀: 《末日列車》的末日絕境與出口:你以為的革命,其實只是別人的設計 劇照圖片版權均屬Netflix所有 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