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盟友，是敵是友？中美印巴的連環糾葛
「美防長前腳剛走，印度軍方急赴華解釋」，4月17日，印度國防部長巴里卡（Manohar Parrikar）前往中國訪問的前一天，多維新聞網便發佈了這則報導，標題直接地反映出中國對美國不斷拉攏印度的忌憚。巴里卡赴中的一項任務是參與20、21日兩天的中印邊界問題特別代表會晤，但他的確提前展開行程，先與中國軍方會談，就改善中印軍事關係交換意見。
依中國觀點，美國之所以親近印度，和中美在南海劍拔弩張的情勢是有直接關聯的。不過對印度來說，雖然中國的崛起及其在南海的強勢舉動都是印度關切的焦點，巴基斯坦問題卻更具迫切性及直接影響力，後者才是美印靠近的主因。
印度制裁恐怖組織，中國卻一再阻撓
先來說說最近中國在聯合國對印度「再」刺上一刀的事吧！近來印度積極在聯合國運作，要將巴基斯坦恐怖組織穆罕默德軍（Jaish-e-Mohammad）首腦阿茲哈（Masood Azhar）列入聯合國制裁名單中，限制其國際出入境自由並凍結其資產，然而4月2日中國卻以「訊息不足」為由，技術性地阻擋對阿茲哈的制裁。當天印度就發出聲明表示失望，而在之後的一場外交部記者會中，印度外交部發言人史瓦盧普（Vikas Swarup）措辭更加直接，直接點名中國。
巴基斯坦恐怖組織穆罕默德軍（Jaish-e-Mohammad）首腦阿茲哈（Masood Azhar）。Photo Credit: Fabnewz.com
「在判定恐怖主義上面不能有雙重標準，中國也深知這個立場，特別是在中國對於恐怖主義擴散的再三關注，以及希望與印度空同合作打擊恐怖主義的背景之下，這件事情會在聯合國的架構下處理，我們也針對此事與中國保持溝通。」史瓦盧普也表示，印度已經由高級外交層級與中國溝通，「後續的動作會依溝通的結果來決定。」
什麼是後續的動作呢？已經有印度媒體在報導中引述不具名官員說法，表示印度正考慮收緊對中國投資的安全審核，先前已經核准的安全審核也可能再次重新審查。而在記者會中，我就此向史瓦盧普提問，他雖以「我們不跟隨媒體臆測」迴避問題，卻沒有否認印方採取這種作法的可能。
前面提到，中國在聯合國對印度「再」刺一刀，之所以是「再」，是因為類似這次，因中國阻撓而無法在聯合國制裁巴基斯坦恐怖組織，已發生了至少五次案例，其中包括制裁2008年孟買連環恐怖爆炸案的主嫌，屬於巴基斯坦恐怖組織虔誠軍（Lashkar-e-Taiba）的拉克維（Zaki-ur-Rehman Lakhvi）。而這次穆罕默德軍首腦阿茲哈的案例，則是發生今年一月印度空軍基地遭到恐怖攻擊、印方掌握行動主謀正是阿茲哈所領導的穆罕默德軍之後，讓印度更為之氣結。
軍經援助，中國為巴基斯坦添柴加火
印度國防部長巴里卡18日訪問中國，印度外交部長史瓦拉吉（Sushma Swaraj）則在同一天赴莫斯科出席中印俄外長會談，與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Sergey Lavrov）及中國外長王毅會面。印度國家安全部問多瓦爾（Ajit Doval）20日也到北京，出席第19次的中印邊界問題特別代表會晤。如同史瓦盧普所說的「由高級外交層級與中國溝通」，印度這次是三管齊下。雖然中印兩國的邊界爭議已久，但巴基斯坦的不可預測性、及其或明或暗對援護的恐怖組織，對印度來說才是最棘手的問題。而巴基斯坦對印度的威脅，若是再加上中國，就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印度方面認為，巴基斯坦近期對印度的態度更加尖銳和強勢，與中國有著不可切割的關係。中國投資460億美元打造中巴經濟走廊，除了投入大筆資金外，中巴經濟走廊經過印巴最敏感的喀什米爾地區（Kashmir）引起印度抗議，中國卻予以忽視，更有消息指稱，中國未來將派遣解放軍進駐巴控喀什米爾（ Pakistan controlled Kashmir），保護中巴經濟走廊的相關設施。
中巴經濟走廊是2013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訪問巴基斯坦的時候提出，希望連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與巴基斯坦的瓜達爾港高速公路、鐵路運輸，以及石油和天然氣的管道。Photo Credit: J. Patrick Fischer
此外，中國去年售予巴基斯坦八艘潛艇，以及各種長期以來建立中巴「鐵桿盟友」關係的軍武買賣與技術轉移等等，這些都讓印度認為中國加大了巴基斯坦的氣焰，讓巴基斯坦更有自信進行一些冒險的舉動，因此在巴基斯坦問題上，印度雖然希望透過印巴和平進程的雙邊談判來解決，但是如何避免中國為巴基斯坦添柴加火，或許才是箝制巴基斯坦的最佳方式。
如果說巴基斯坦「加上」中國讓印度焦慮，那麼印度「加上」美國也會讓中國很頭痛。就美國和印度的靠攏來說，其實兩國是各打算盤，但中國恰是兩國的利益重疊所在。
美印進一步合作，壓制中國抬頭？
美國國防部長卡特（Ashton Carter）4月12日與印度達成了後勤支援協定（Logistics Support Analysis）的原則共識，並將在未來幾個星期內完成簽署。這將允許美印使用彼此的海陸空軍用設施，用以補給、維修、休養等後勤支援，這項協定過去十年以來印度都不願意簽署，卻在現在達成了共識，是在去年的民用核能合作出現突破性進展之後，再次看見美印在戰略合作上的突破。
後勤支援協定之所以具有這麼重要的里程碑意義，在於後勤支援協定、通訊互用性與安全備忘錄協議（CISMOA）以及基本交流合作協議（BECA），這三項協議是美國轉移國防尖端科技的基本協議，也就是如果不簽署這三項協議，美國就會在技術轉移上有所保留，因此如果印度想要取得美國的尖端科技，就勢必得要簽訂這三項協議，不然就會出現像之前印度向美國採購C130J Super Hercules運輸機，五項關鍵的電子設備卻被拆除的窘境。
美國生產的C130J Super Hercules運輸機。Photo Credit: Anguskirk @Flickr BY NC ND 2.0
但印度為什麼之前不願意簽署呢？因為印度不想被歸為親美集團之中的國家，印度一直以來奉行不結盟政策，更不願成為美國的附庸，而前面提到的三項基本協議，雖然也有其他國家簽署，但簽署者多為美國的盟友，印度若成為簽署國，很容易給國際前述的既定印象。再加上，印度並不想捲入美國在中東及其他地區的紛爭，若提供三軍設施給美國使用，是否某種程度上也成為參戰國的一份子，因此印度內部一直有聲音反對，直到本次印度與美國達成簽署後勤支援協定的共識後，印度都還是有反對意見。
現在美印達成共識並即將簽署後勤支援協定，一來是美國承諾在協議中裡顧及印度的憂慮，美軍得由印度政府邀請才能使用印度設施，二來則是印度非常需要尖端武器裝備，三來則是中國的崛起，讓美印的危機意識抬頭，就算不結盟也得要合作才能壓抑這股東方力量。
美國是全球第一強權，自然不希望中國挑戰其地位，而南海正是中國目前讓美國最頭大的問題，但是美國與中國在經貿往來已密不可分，美國即使派遣軍艦巡邏，並在各種國際場合警告中國，兩國都不可能說打就打。因此，如何建立有力的區域力量網絡，牽制中國不讓其輕舉妄動，是美國當前的最佳選項，這也是為什麼美國最近不斷放話，極力邀請印度共同巡弋南海的原因。
印度的心頭之恨：巴基斯坦恐怖組織
當然印度不是傻瓜，那是美國的利益，印度只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而印度與美國利益重疊的部分就在確保南海的航行自由（FON），但為南海而與中國正面衝突，印度可不幹，所以印度才站出來打臉美國，說明自己根本沒有要跟美國一起巡弋南海。可是印度還有其他的利益因素，促使它與美國親近。第一是中印邊界爭議，時常有越線、對峙等可能造成衝突的風險存在，在戰略上的不確定性與彼此互信不足之下，自然成為印度與其他國家合作的誘因；第二則是印度自主研發能力不足，需要美國的尖端武器支持；第三就是印度同時面臨中國與巴基斯坦的可能威脅，這兩個邊界爭議未解的國家以鐵桿盟友之姿，一個在印度北方，一個在印度東方雙面夾殺，印度怎能不加快自己的腳步。
前文已提到，中國投資460億美元打造中巴經濟走廊，以及中巴長期的軍武合作，但這些都還不是印度的最大心頭刺，什麼是印度最感錐心的麻煩問題？那就是：恐怖主義。
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間一直心結難解，除了邊境常有違反停火協定的擦槍走火外，就是恐怖主義。如前文提到的2008年孟買連環爆炸攻擊、今年一月印度空軍基地恐攻，印度一直以來都面臨恐怖份子頻繁滲透的威脅，印度指控巴基斯坦暗中扶植恐怖組織，給予資金、武器、訓練等支持，又如去年巴基斯坦釋放虔誠軍拉克維，實際上是包庇恐怖份子。這也是為什麼印度與巴基斯坦的和平談話進程，常常走一步又退兩步。
印度與巴基斯坦的恐怖主義糾葛，和中國的關係又何在呢？文章先前已提過，中國一再地在聯合國阻擋印度對恐怖組織的制裁，某種程度上，印度認為中國持續在「保護恐怖主義」上支持巴基斯坦。雖然中國不斷強調，自己反對各種形式的恐怖主義，但是對巴基斯坦與印度之間的恐怖主義問題卻置若罔聞。中國對印度及國際的解釋是「巴基斯坦也是恐怖主義的受害者」，但就印度看來，這只是中國支持「鐵桿盟友」巴基斯坦的藉口，而中國對恐怖主義的立場，就只是有效控制新疆問題，對巴基斯坦恐怖組織則是漠視不管，甚或可說是為其撐腰，最近又再打槍印度的聯合國制裁提案，更讓印度怒火中燒。
一直踩到痛點，這次印度爆發了
除了印度外交部發言人史瓦盧普直言中國對恐怖主義「雙重標準」，並表示印度會視溝通結果採取行動，印度外交部長史瓦拉吉（Sushma Swaraj）在出席中印俄外長會談時態度也非常強硬。史瓦拉吉在與王毅的對談、三方會談的開幕式及會後的記者會上，三度談及聯合國制裁一事，並要中國「重新審視」（Review）在這件事情上的立場，不然將無法合作。
史瓦拉吉非常直接地表示中國不該雙重標準，恐怖份子不應該分「你的」和「我的」、「好的」和「壞的」，也一再強調雙方在聯合國合作的重要性，就是挑明在講中國在聯合國的不合作。在三方會談這種場合強勢表態，也可以看得出來印度對這件事情有多麼不滿。
印度外交部發言人斯瓦魯普 （Vikas Swarup） 在22號的例行記者會中表示，印度已經透過外交部長、國防部長以及國家安全顧問三個管道，向中國表達聯合國制裁一事的意見，「我們也告訴中國恐怖主義是不容許雙重標準或選擇性處理，接下來我們就看事情怎麼發展了。」很顯然印度對於中國給的回應還是沒有很滿意，於此同時， 世界維吾爾代表大會秘書長多里坤·艾沙 （Dolkun Isa）獲得了印度簽證，將在四月底到西藏流亡政府所在的德蘭薩拉（Dharamsala）開會，多里坤·艾沙 被中國定性為恐怖份子，而印度媒體稱取得了中國外交部對此事的郵件回覆，表示「多里坤·艾沙 是國際刑警組織與中國警察紅色通緝令上的恐怖份子，將其繩之以法是相關國家應盡的義務。」
世界維吾爾代表大會秘書長多里坤·艾沙 （Dolkun Isa）。Photo Credit: 截圖自Youtube影片Uyghur Leaders in Exile: Dolkun Isa
印度的中國研究權威，尼赫魯大學東亞研究所主任謝鋼（Srikanth Kodapalli）就說，這就是印度對於中國在聯合國阻擋印度制裁穆罕默德軍首腦的「回應」，雖然不是極度尖銳的大動作，但也是給了中國一個清楚的訊息，」 更簡單的來說，某種程度就是你不把我視為恐怖份子的對象當作你的恐怖份子，那麼你的恐怖份子也不一定會是我的恐怖份子。
雖然25號印度取消了多里坤·艾沙的簽證，有評論指這是礙於中國壓力，印度媒體則覺得是政策轉彎，也有分析家說這只是假消息，印度其實壓根沒有發給多里坤·艾沙簽證，只是單純的輿論風向，可是從此事也可以清楚地看出印度手裡也握著這樣一張牌。
從這一長串中國、印度、巴基斯坦與美國的糾葛可以看得出來，印度本來就和中國有未解的問題（抱歉篇幅好長，能看到這裡的讀者真是辛苦了）。中國在戰略上與巴基斯坦合作，現在又踩在印度的兩大痛點：喀什米爾及恐怖主義上，簡直就是把印度往美國推。而因為美國也正是中國的痛點，美國正在猛打的南海議題也是中國最不開心的地方。
簡單地說，印度和中國現在的雙邊關係，關鍵因素正是對方的主要敵手：巴基斯坦和美國，目前這樣互踩痛點對於中印關係的發展是不太「健康」的，可是只要中國在對巴基斯坦和恐怖主義問題上，沒有改變態度與立場，這樣你來我往、各亮刀鋒的狀況恐怕還會繼續上演。
延伸閱讀：
中國尼泊爾簽合作協議，印度：「沒有國家可以複製尼泊爾與印度的特殊關係」
編輯：陳大中、蔡宜蒨
封面圖片來源： Anguskirk @Flickr BY NC ND 2.0
你可能也想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