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考察中,大致整理了關於蛇官──里社真官的來歷後,續篇將繼續探究蛇神在台灣的傳說。除了與美濃二月戲有關的「蛇官」里社真官之外,在翻找疊藏的塵封文獻時,鈴木清一郎於1934年的《臺灣舊慣習俗信仰》中,有一段關於美濃「蛇神劉公廟祭」的記述引起了筆者的注意。 「四月八日是美濃劉公廟主神劉公的祭日。劉公乃是蛇神,信徒皆是農民,乾隆元年由大陸人民李望官捧持來台,安置在自己家中,道光二十二、三年同庄王阿泉、鍾朝明發起募捐運動,將所得的四百元建立本廟,後因暴風雨而倒壞。本神對於作物的祈求很靈驗,近年來由於參拜者少,已不行祭典。」 奇特的是,美濃為什麼會有關於蛇的信仰呢?祭拜蛇或者蛇神在台灣民間信仰中,的確是有類似的存在的。在民間信仰中,可大致分為三類:自然崇拜、人鬼崇拜、器物崇拜。在自然崇拜中,有許多子類型如天體星辰(太陽、月亮、北極星)、自然力量(閃電雷鳴)、自然物(老樹、動物),人類對於自然的力量與破壞力感到讚嘆與畏懼,進而認為自然力足以庇佑人類。 而蛇在農業社會中所象徵的意義,或許可以從始於中國南方的源流來觀察,而台灣可能也受到了類似的影響。蛇在中國南方地區和台灣有時被認為具有神格,如蛇為十二生肖之一,女媧創世卻人首蛇身。有時候也被認為是妖怪,如玄天上帝腳踏龜蛇,被收服的蛇精成為蛇聖公,被視為神明的部下。有中國學者認為蛇崇拜多半出現在福建或是閩人信仰,福建承襲了古閩越人的崇蛇習俗,閩北地區甚至有著蛇王廟,每年有著蛇王祭,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隆。 連橫於《台灣通史‧宗教志》中曾寫道:「山居者祀虎,水居者祀龍,陸居者祀牛,澤居者祀蛇。」雖然並不能直接引用這段描述便斷言台灣蛇神信仰的普遍性,但的確點出在台灣多變的自然環境下,在功能性與社會性上有著不同的神祇信仰。 美濃此地關於蛇神的傳說非常稀少,而也無證據證實曾有蛇精傳說出現於此,在台灣其他地方目前可確認供奉蛇的廟宇僅十幾處,如桃園蘆竹五福宮的使者公、花蓮光復的仁壽宮等等。然而,與美濃的蛇神記載比較起來,舉例中的這兩間廟的性質不太相同,五福宮的使者公來歷是日治時期曾有蛇聚集於宮前,被認為是神蛇,而仁壽宮的蛇被認為是神明的使者,甚至廟內會收集蛇皮與飼養著蛇。在農業時期,蛇被視為與水有關的神祇,雨水豐足則農作物就能豐收。到了近代,商人則視蛇為走偏財運的財神,更甚之漸漸發展出了姻緣、卜凶化吉等等功能。論功能性質,蛇神最原始的樣貌或許與農業有關。 因此,若美濃的蛇神並非是與蛇精傳說有關,那便從聖君宮主祀之神明「劉聖君」的來歷查起,也許會有些線索。 劉公聖君是美濃地區最早的神祇信仰之一,美濃開墾初期,是以私人宮壇形式存在著,直到近代才建立廟宇,但祭典規模不大。值得注意的是,「聖君」與來自閩南的信仰「法主公」有十分相似的背景,或許能推斷聖君並非來自廣東原鄉的信仰。 聖君廟中供奉的是張蕭劉連四位聖君,傳說中四位聖君皆出身平民,精通武藝,為人正直,常為人打抱不平。後來為了修練而入茅山修道,藝成下山後經福建九龍潭石牛洞有千年蛇精危害村里,毒害人畜,則自告奮勇前往除妖。雙方大戰後,順利斬殺蛇妖,但四人也被毒氣噴中,造成四人面色除了連聖君面色不變,張聖君的臉色變黑、劉公臉色轉紅、蕭公面轉青色。後地方民眾得以安居樂業,並感激四位聖君恩惠,則立廟宇奉祀,則延續成了「聖君」信仰。 由此看來,劉公聖君與蛇的連結似乎僅止於斬殺蛇妖造福鄉里,而與之類似的「法主公」信仰差異只是從張蕭劉連四位聖君,改為張蕭洪三位,但相較於劉聖君較限縮在客家庄頭的祭祀,法主公的傳播更為廣泛。不過從美濃聖君宮曾前往台北法主公廟進香,也可得知聖君與法主公信仰之間有交陪的互動產生,原本在日治時期時的紀錄上有所區分的廟宇,也因為近代企圖去回溯祖廟而有了連結。 無論是法主公或是劉聖君,說到最後都反映著農村社會的需求,不僅法力無邊,平民因守護地方而成神更添了親近感及安心感,相較於其他神明的距離感,聖君則是貼近生活,能夠保佑風調雨順的守護者。因此,劉聖君是否自身為蛇,或者擁有法力能斬蛇除妖,對於信仰者來說,為了社會需求而成為鄉里的守護神才是信仰的最終目的。 不過這讓筆者想到客家文化中也很重要的一部分的公王信仰,公王信仰在台灣已經變遷許多,很多庄人可能都不清楚自家神桌上寫著什麼樣的神祇,但公王信仰有種說法是,所主祀的並非平民人物,而是忠臣皇帝,人們因景仰其德行與貢獻而轉化為神祇信仰,這樣的落差還挺令人尋味。 總歸來說,在美濃所能搜尋到關於信仰的紀載較少,也不免有些失望,因此在調查途中,對於鈴木清一郎的記述,實在越來越起疑,這會不會是某種誤讀了神祇傳說而造成錯誤的記載呢?畢竟這樣的錯誤在日治時期的民俗紀錄中雖然不少見,但真相為何?難道是曾經有的傳說,只是被當代人所遺忘了?也讓人不禁希望不知在庄人口中會不會聽到不同的故事呢? 參考資料: 鈴木清一郎(1934),《台灣舊慣習俗信仰》,馮作民、高賢治譯 阮昌銳(2013),〈台灣民間的蛇神崇拜〉, 《臺灣博物季刊》,32卷1期,P44 – 51 張二文(2008),〈客家「聖君爺」信仰及其傳說流變調查研究 -以聖君、法主公、五營信仰之關係為主〉,行政院客家委員會97年度獎助客家學術研究 李添春,〈臺灣的動物崇拜〉,《南瀛佛教》,第13卷第1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