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矽谷跟響尾蛇這兩個詞擺在一起好像有點錯亂?先不要誤解,矽谷99.999%的人都沒有見過響尾蛇,也不會把這兩樣東西聯想在一起。所有正常的矽谷人對iPhone的興趣都遠超過響尾蛇。原本我也是正常的,直到遇到比爾。 矽谷山邊最常看到的告示牌。不過上面最主要的資訊是告訴你響尾蛇也是社區一分子 圖片來源 : 鱸魚 都怪比爾 我跟公司的同事比爾一起吃中飯的那天很熱,我們倆都穿短褲。我注意到他的右小腿有一塊很大的疤,而且少了一塊肉——就像咬了一口的蘋果。 我問他疤怎麼來的?當時他正在講一件不相干的事沒有立刻回答。講完之後,他回答 :「哦,那是被響尾蛇咬的。」那輕描淡寫的程度,就好像在回答他的襪子是在哪買的一樣。 我的下巴立刻掉到地上。可是他完全不在乎我能不能承受得住,繼續談論不相干的事,殊不知他已經在那一天成為我的英雄。 多年前他上山健行,在倒下的枯木上坐下來休息,出其不意被一條午休遭到打擾的響尾蛇咬了。那個時代還沒有手機。(不過即使是今天,手機也不會有訊號。)當下他把蛇打死以供辨認,把皮帶綁在大腿上,就這樣一個人走了兩個小時下山求救。 身為一個說故事的人,我有義務幫讀者倒帶、重組當時的畫面:他嘴里叼着煙(這在矽谷是極少數的例外),大腿綁著一條皮帶,小腿肚上還有兩個滴著血的牙印,一手拎著打死的毒蛇,就這麼一步一拐地走下山⋯⋯這種畫面不夠帥嗎?比爾就是這樣一個冷靜的英雄。 有經驗的人可以從沙地的痕跡,看出是不是響尾蛇留下來的。圖片來源 : 鱸魚 加州有好幾種不同的響尾蛇。幸好比爾帶了樣本,醫生才得以找到最有效的血清,他也因此保住了自己的小腿和命。那一刻起,我才知道矽谷除了蘋果,還有響尾蛇。從此暗暗決定要上山看牠們本尊。 不期而遇的刺激 後來我投身戶外活動,越走越深入矽谷外圍荒山,碰上響尾蛇就成為附帶的紅利。長年下來,我體會出牠們喜歡在什麼月份,什麼天氣,什麼時間出現。 我也知道哪些地點容易看到牠們,並慢慢開始對這種不可預期的危險感到無比的刺激。 每年五月是響尾蛇最活躍的季節。原因是他們從十月到四月冬眠,剛睡醒的五月,就急著出來伸懶腰。在我寫這篇文章的前一個周末,我常騎車爬的那座山就有一位登山客被響尾蛇咬了。由於警方出動直升機救援,這件事還上了晚間新聞。 炎熱的夏天他們多半在黃昏出來,白天就躲在石縫中或枯樹下。如果氣溫低一點,牠們喜歡在大白天出來拋頭露臉曬太陽。 突然出現在路徑上享受加州陽光的牠擋住我的去路 圖片來源 : 鱸魚 這時候你會看到牠們橫跨在路徑上,而這也是我最期待的刺激。這種刺激只有騎登山車才可以體會得到,因為你每轉一個彎都可能會有出其不意的發現。速度越快,反應時間就越短,所以你必須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的路徑,萬一真的出現在眼前,你必須立刻煞車停下來。那種刺激就像玩電玩一樣。 響尾蛇有年紀及個性的區別。每一條蛇對登山車突然入侵都會有不同的反應。年紀大的多半會摸摸鼻子就讓開。這種時候我會乘勝追擊,拿着手機在後面跟拍。血氣方剛的響尾蛇則多半不讓路,繞路的當然就是我。 只有一次,我連繞路的選擇都沒有⋯⋯ 第一個願望 以前大概電影看多了,總以為響尾蛇見了人,立刻就是昂首搖尾作攻擊狀。其實絕大部分狀況下牠們都會自動讓開。 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真正聽過牠們搖尾的聲音,於是那成了我第一個願望。 這個願望終於在三年前的一個五月天實現了。當時牠在路中間背對我享受牠的加州陽光,我大老遠悄悄把車子放下來,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想在距離近一點的地方拍張大頭照,如果牠讓路的話我就順便在後面跟拍。 工程師做每一件帶風險的事都是要經過計算的。響尾蛇的攻擊範圍最多不可能超過牠的身高,所以我在兩公尺以外的地方停下來拿手機。緊接着我突然聽到那夢寐以求的聲音──那有點像水龍頭開到最大,然後用手掌快速來回拍打水柱的聲音。除非你是聾子,那聲音大到100米外都聽得到。面對我的是一條昂首擺尾,在瞬間回頭並完成攻擊準備的響尾蛇,跟著我左右上下移動。 頭一個願望終於實現──面對一條昂首擺尾的響尾蛇 圖片來源 : 鱸魚 那是我這一生最特殊的時刻。我可以選擇回頭,可是這是個好萊塢情節般的機會,我怎麼可能就這樣離開?當然我也不可能再接近,那是找死。所以我留在原地,看牠那樣舉着上半身昂首吐舌,尾巴瘋狂地搖擺⋯⋯牠不會累嗎?我很好奇牠到底能撐多久,所以我們倆就這樣一直對峙著。 10公里之內沒有第二個人。 在山的另一邊下班的車潮開始塞滿矽谷的高速公路,遠處的牛繼續埋頭吃草,頭頂的白雲繼續悠哉地飄過。這條遠通天邊的泥巴路上只有我跟牠保持可敬的兩公尺,緊盯著對方不放。 就這樣我們僵持了好幾分鐘,這期間牠的尾巴和我的興奮都一直沒有停止過。在確認我的第一個願望圓滿實現之後我終於謙卑地退開,回頭往反方向走了。我覺得好累—──興奮原來是很累人的。一直到騎了好遠我都還可以聽到那拍打水柱的聲音。顯然,牠的氣還沒消。 在矽谷偶爾看到其他登山客碰見擋路的響尾蛇,都是照幾張相就敬畏地繞道而行,他們把所有的野生動物都當作大自然社區的一份子。可是在台灣情況好像就完全不一樣。 台灣人被妖魔化已久的蛇嚇怕了,所以人人怕蛇。台灣的蛇則被人吃怕了,所以蛇蛇怕人。如果狹路相逢,都各如驚弓之鳥,落荒而逃,人蛇雙方都很少冷靜地看清對方的長相。少數看到毒蛇不跑的人,也常常會出於為民除害的美德,而英雄式地把牠打死。 石縫裡的響尾蛇。如果你像比爾那樣粗心,一屁股就坐下來休息⋯⋯ 圖片來源 : 鱸魚 第二個願望 自從三年前那次成就了第一個願望,我的第二個願望接著浮上台面。我在想⋯⋯下次再碰到一條橫跨路徑的響尾蛇,如果我不煞車而出其不意地直衝過去,在最緊要關頭以兔躍的方式,從牠身上跳過⋯⋯那該是多精彩的畫面? 第二個願望──騎車從牠身上飛躍而過 圖片來源 : 鱸魚 如果你也玩登山車,你應該知道兔躍是一種前後輪都騰空的優雅動作。當然我也必須衡量其他兩種可能:第一,如果那傢伙反應夠快,就在我小腿進入射程的時候給我一記回馬槍。第二,如果我墜毀 (我是個經常在緊要關頭表現失常的人),剛好倒在一條憤怒的響尾蛇面前⋯⋯ 所以我還在掙扎到底要不要實現這個願望。 封面圖片來源:pixabay 所有圖片來源:鱸魚攝 編輯:洪崇德 責任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