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民主聖地與女性當家的魔咒:嘉義市垂楊路

2017/02/0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等待春天》

 

知縣來了,我變成餵哺南田的臍帶。

城垣來了,我是讓人安心的護城河。

太陽來了,我是工業城的輸送帶。

青天來了,我柳腰搖曳而滿面春風。

他來跟我作伴,許我一個永恆。

 

我在黑夜,腐朽潰爛。

他在白晝,夢到城市。

我願躲地下,成就美夢。

他還在夢遊,登高而睥睨。

我等待春天,直到夢醒時分。

 

在嘉義城,高中職不約而同位處東側。清晨,各地的學子像殷勤的工蜂,迎著曦陽而行,去採集青春夢。我住在垂楊路最尾端的鳳梨會社,那年,剛從全校都理平頭的和尚學校畢業,一早,從垂楊路騎向城東,迎著春天的氣息,就如鄭順聰所撰寫的《晃遊地》:「潔白上衣黑褶裙,維持腳踏車平衡故,腳輕踮著,露出小腿來,襪子短短的,恰將腳踝包覆。」我優雅從容地享受晨光序曲,甫過嘉女校門,不經意看錶,「慘了,快遲到了!」,我還要騎上黃土高原(註[1])。

 

工業城的輸送帶,畫家的自然畫室

 

今天要從中埔到嘉義市,無非是過三叉路,軍輝橋,再走吳鳳南路即抵。回溯到兩百多年前的乾隆年間,則要先到了八獎(掌)溪渡口,搭著竹筏渡溪,到彼岸後,瞥見道將圳取水口 (今輔仁中學附近),過道爺橋(今糯米橋)後,沿著綠蔭「檨仔路」(今南興國中宣信街一帶),偷撿幾顆熟透的土芒果,南門外的農田(今南田市場一帶)一望無際,在護城河(垂楊路)的便橋上,往西遠眺,阡陌千里,有數個灌溉埤塘相連,從南門進城,再轉往縣衙後的市集(今東市場),希望我肩揹的農穫與山產,能掙得好價錢。

 嘉義大河溝

垂楊路昔日大河溝,約略民國60年代舊照片

 

想像在昭和年間,我從中埔坐上「台中輕鐵株式會社」所經營的觸口線,車上的主要乘客,是一顆顆壯碩肥美的鳳梨。一樣走南田古道,到了大河溝,已不見嘉義城的蹤影,原來早被1906年的梅山大地震所震垮,取代的是酒廠、製材所、化工廠,磚窯廠等的大煙囪。這時嘉義最熱鬧的場域早已西移,沿著河溝往西,一路依序經過旭小學校(今民族國小)、玉川公學校(今崇文國小)、高等女學校(今嘉義女中)、白川公學校(今大同國小),這些迄今還是市區的明星學校。這時忽然瞥見有個黝黑的青年在河溝邊埤塘寫生,夏天午後,畫下了波光粼粼的安平埤。

 

這時台車慢了下來,停在鳳梨罐頭工場前(今仁愛路口,俗稱鳳梨會社),我與鳳梨惜別,車子轉個彎,輕盈地往最熱鬧的嘉義驛和大通(中山路),直駛飛奔。

 

民主聖地與垂楊魔咒

 

戰後,河溝畔遍植楊柳,垂楊路就此定名(南岸為沿河路)。這時灌溉埤塘也填平了,安平埤於1954年平地起樓,蓋了嘉義市公所,但河溝卻漸髒黑發臭,戲稱為黑龍江(註[2])。1982年,嘉義市從縣轄市升格為省轄市,其中一個條件,就是要將垂楊路河溝加蓋成康莊大道,粉飾太平,垂柳盈岸成為追憶。

 

每到選舉,嘉義人就異常亢奮。老爸總在市公所的路口買了香腸後,就混進人群裡,看選舉公報或看各里得票數統計,多年的黨外執政,嘉義媽祖婆的辦公室等等,讓這裡蛻變為嘉義的民主聖地。嘉義人戲稱「垂陽」為「女性當家」的魔咒,直到2014年垂楊大橋開通,連接上了高鐵大道,同時壞了風水,破了魔咒。

 

楊柳

垂楊路上最後的楊柳身影。垂楊路與文化路交叉口,嘉女圍牆邊,拍攝於2015年9月

 

她型態婆娑,孤單孱弱地,杵在文化路口與嘉義女中圍牆的人行道上,同伴早已消逝,白蟻卻悄悄來作伴。她曾見證了垂楊路的歷史,不知她是否看過有位稚嫩剛毅的留日學生,在樹前河溝旁寫生,畫下了《嘉義街外》,一舉入選1926年帝展,也是台灣人首次以西畫跨進日本官展門檻,嘉義「畫都」美稱實至名歸。

 

垂楊路 

畫中的那條路為嘉義市國華街,1926年街道進行整建,此區域當時為市郊,正在進行鋪路工程。從道路的遠端(嘉義市鬧區)開始鋪設,從畫中我們可以清楚看見地下排水溝的施作工程。此為當時畫作的歷史背景部份,至於畫作解說,請點選1926嘉義街外影片說明。

 

 

[1] :嘉義高中位於嘉義山仔頂,自稱為旭陵,比喻「迎向朝陽的山崗」。因為位處山坡上,地勢也不高,比嘉義市區略高個十公尺,所以我們嘉中學生戲稱我們在「黃土高原」上讀書。

 

[2]:嘉義女中位於嘉義市區的大河溝旁,因為家庭廢水排放,發黑發臭,所以戲稱嘉女學生在「黑龍江」畔上讀書。對照嘉中學生在「黃土高原」山上讀書,藉此來比喻環境惡劣的環境。

 


 

所有圖片來源:陳俊文

編輯:熊編

 

陳俊文
陳俊文
嘉義人,高雄出生,台中女婿,偏鄉教師與三個孩娃的爸。嘉義中學,成功大學數學系畢,現職為偏鄉教師,著有《嘉義小旅行》、《檜村市集老時光》、《台中文學地圖》等書,擅文化遊程規劃與報導文學,以成為在地作家為己志。FB粉絲團 : 嘉義小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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