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變故發生在他醒悟學妹害他偏離計劃那晚,而學妹害他偏離計劃的起點,就是理學院大樓的後側。現在他需要對世界做出報復、發洩不滿,炸掉理學院大樓,完全合情合理。
況且只要做好計劃,沒有人會想得到是他做的。
只要做好計劃。
留在家裡看著母親只會讓他發火,加上母親又一個勁兒地要他專心回校面對課業,所以他離家回到在學校附近租賃的住處,開始仔細地擬定爆破計劃。
他刻意不用電腦進行計算和模擬,以免留下證據,又花了幾天仔細地研究理學院大樓的使用狀況;他認為爆炸的規模要夠誇張、讓夠多的人看見,才能釋放他的怒氣,但不需要真的摧毀大樓或傷害老師同學,他畢竟是個有原則的人。
其實最好的狀況是只讓學妹受傷,這樣就能順便滿足報復學妹的希望;他一邊動筆計算,一邊想著:這樣的話,用郵包炸彈是很傳統有效的作法。不過如果採用這種方式,就不大容易控制在爆炸的時候有多少人看到,因為難以確定學妹會在什麼時候拆郵包。
其實也可以花點時間確認學妹的作息情形,找出最合適的時間;他停筆想了會兒,搖搖頭:算了,畢業製作的進度已經被家裡的事延誤了,還是以原來的計劃為重,別耗太多時間。
計劃完成了,剩下的就是仔細地按照步驟執行。他出城到外縣市幾個不同的化學材料行和大賣場,分批買了必要的製作成份,塞在背包裡,晚上搭火車回到這城。
在火車上,他有點坐立難安,不確定原因是興奮,還是緊張──或許兩種情緒都有一點?他死死盯著車窗外的夜景,彷彿這樣可以讓火車的速度再快一些;他偶爾從車窗上的倒影瞥見鄰座和對面都有乘客,但沒有費事轉頭看看這兩個旅途中短暫共處的同伴。
接著,意外發生。
清醒後第三天,他出院的時候,已經從新聞報導、員警探訪,以及醫護人員的閒聊當中,拼湊出火車出軌意外的經過;他知道列車中段的兩節車廂在出軌時猛烈扭曲、車窗碎裂,乘客被甩出車外,他也是其中之一。所幸他的運氣不錯,沒被車體結構壓住,也沒有骨折或腦震盪。側腹的淺層撕裂創口是全身上下最嚴重的傷勢,其他都只是輕微的擦傷,等過幾天痊癒後連疤都不會留下。
他可以理解自己因為意外而昏迷、醫護人員在他沒有意識的時候處理了他的傷口;但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從昏迷中醒來,鏡中的自己會變成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不只是長相──他檢查側腹傷口時,看見線條明顯的六塊腹肌,這東西從來沒在他的肚子上出現過;他擦澡的時候訝異地檢視自己發達的胸大肌、三角肌和隨動作隆起的二頭肌,覺得自己像是山姆‧雷米導演的《蜘蛛人》電影主角,被怪異的蜘蛛咬了一口,隔天醒來就從文弱書蟲變成肌肉硬漢。
急救人員替他放在病床邊的個人衣物和皮夾他全都沒見過,但皮夾中的身分證顯示,這具身體屬於另一個人。也就是說,並不是他的身體在意外後產生了某種變化,而是意外發生的時候,他佔用了另一個人的軀殼。
根據身分證上的生日來看,這具皮囊比他的年紀年長幾歲,但比他原來的身體健壯、比他原來的長相英俊。
他並未覺得有什麼不適。相反的,他覺得好極了。
一定是火車出軌的時候,我和這個人交換了靈魂;出院那天早上,他一面換上剪裁及質料都很好的衣褲,一面推測:這麼說來,這個人現在應該就在使用我的身體。如果這個人醒了,發現自己被困在另一具軀殼裡,一定會覺得奇怪;他又想道:不過這種事說出去,只會被當成精神有問題。
在醫院的這幾天,他沒聽說任何其他傷患嚷著自己被換了身體的傳聞。他知道有些傷患沒有被送到這家醫院,也知道有些傷患仍然性命垂危,有些傷患仍然昏迷未醒。這個人最好就是如此;他收好東西,踱進浴室,對鏡子露出帥氣愉快的笑容:因為這個身體,本來就應該屬於我。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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