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伊恩 《天下雜誌》整理了一份數據排名,以2頁(跨頁)圖文的篇幅介紹台灣在2017年最夯的十大商品,從內文(都十分簡短)的敘述來看,這些商品的流行被視為是一種社會現象,如同這本雜誌主要關注的其它財經、社會、政治題材的事件,它們都值得被指明出來,放置在一個特定的角度下觀察,告知大眾如何解讀這些現象、事件。 銷售最熱門的第一名是影集/小說《冰與火之歌》的周邊商品,前五名依次下來分別是第二名的指尖陀螺、第三名的LV × Supreme聯名系列商品、第四名是書籍《被討厭的勇氣》與《情緒勒索》、第五名是7-11的現泡奶茶(……雖然是第六名,但是冰霸杯這個名字仍然值得一提)。 如果以上名單這些商品名詞和商品照片出現在一般的流行性雜誌的跨頁中,就不會引發我特別地注意。 雜誌頁面是商品最常利用的行銷管道之一,雜誌編輯們的工作便是努力使圖片與文字都盡可能地誘惑著人們想要購買、擁有的欲望(名人也是一種商品);但是,當它們以幾乎相似的編排方式出現在《天下雜誌》時,情況就變得複雜了一點,亦即它們為什麽如此出現的可能性就多增加了一些出來,就不再是只有刺激商品銷售數字上升這唯一的目的。 除了雜誌確實與相關廠商合作行銷業務,並且把它包裝成一種中性的新聞資訊這一個可能性之外,其它的可能性是:或許,這是某個編輯突發而至的靈感,從這些消費現象裡看到了台灣在「集體厭世的社會氛圍下,無論是追劇、讀書,還是味蕾嘗鮮,紓壓療癒是唯一主調(雜誌原文)」。 這樣的解讀視角仍舊符合這本雜誌向來的立場位置,自覺地負起大眾新聞媒體該有的知識分子的特殊使命,帶有犀利的社會觀察和批判,以及包含在批判之內的、屬於人性情感層面的關懷,一種憂心忡忡。 又或許(基於從上一個可能性再進一步的思索),《天下雜誌》的編輯們是逐漸發現到,對於台灣越來越多的人而言,嚴謹地剖析經濟產業、政策、政治衝突或社會階級現狀的文章已經開始失去了它們的功能和意義,人們已經無法從這些文章的內容感覺到自己是屬於同一個社會的一分子,這些文章所指涉出來的是一個多數人們對其陌生而無感的世界。 人們真正認為自己生活於其中、察覺到認同感和歸屬感的社會,其實是由7-11裡的奶茶、奇幻影集、指尖陀螺和冰霸杯、唇膏、時尚潮牌、打掃機器人、iPhone、泡麵等等這些東西所組成的。 大眾媒體很重要的一個存在功能便是在於凝聚社會成員,構建一個想像的共同體,如此才能把一個現代社會裡數量龐大、一個個彼此在血緣上、空間上互不認識又總是衝突地處於競爭資源的狀態的人們組織起來,認識到所有的社會成員其實都是坐在同一條船上,彼此的命運是禍福與共。 現代民主社會必須具有大眾媒體這一個機制才能持續而穩定地運作,而在大眾媒體的出現以前,也就是一個國家或社會還不需要一種無所不在的大眾媒體的時期,相對應的中介機制便是由神話、權力的暴力、無知和恐懼、血緣關係的界線、封閉的地理位置、宗教信仰等等組織體系來完成。 我想起另外一份名單,來自於米蘭‧昆德拉引用一位十八世紀德國神學家的話:「法國大革命、歌德的《威廉曼斯特》、費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的《科學論》都是我們這時代『最重要的趨勢』」[1]。 在昆德拉的心裡,會把一本小說、一本哲學著作與一件重大的政治事件並置在一起的,這就是歐洲了─現代的歐洲,而它的精神的源頭是笛卡兒和寫下《唐吉訶德》塞萬提斯。然而,在昆德拉身處當時的歐洲,他的疑問是即便世界上的政治動盪始終不斷,這不免是一種歷史常態,像浪潮一般起起落落拍擊著世界和世人。 但是,我們的目光並不應該是在哪裡,而是應該問:哲學哪裡去了?藝術消失了嗎?文學不再有人欣賞了嗎?還是我們已經喪失了辨識出它們的重要性的需要?人們難道已不再需要文學、藝術或哲學了? 人似乎確實已經不再需要文學、藝術和哲學了,事到如今它們的位置已經被其它文化事物所取代,如上述名單中第四名的《情緒勒索》或《被討厭的勇氣》這些用來撫癒這個被政治衝突和階級衝突逼迫至集體厭世時代的人心的「心靈」書籍。 這一類的書籍受到歡迎的原因是它們懂得從文學、哲學、藝術和科學這些領域擷取出適用的元素,巧妙地融合起來,對準讀者的需求,把理論的威權性、耐人尋味的小故事、柔軟抒情感性的筆觸以及可操作的行動方法建議,都一併放進了一個精緻的產品裡面。 [1] 米蘭‧昆德拉,《簾幕》,皇冠文化,p.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