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與主題無關,可跳過) 首先要抱歉很久沒有寫文章。一方面是因為前段時間連續發了四篇《中國「後89一代」青年運動者》系列文章,另一方面是,寫作/表達對我來說是很疲憊的事,密集的表達(出書、演講、被採訪)之後,特別想要沈默一段時間。 不過,作為一個有付費訂閱讀者(對,就是這個專欄)的作者,是不應該說消失就消失的,所以我還是回來寫寫自己最近的一點小感謝。 這裡順便報告一下,由於本專欄的收入是承諾每月捐出給中國抗爭者或其家人(承諾是十分之一,但其實幾乎每次都是總收入加貼錢),上月收入是捐出給印製甄江華透明卡的機構1200NTD。(透明卡活動及索取詳情) 最近幾天,在中國的政治自由傾向群體(以下簡稱「自由化群體」)中討論最火熱的,是廣州一位醫生因網絡發言而被跨省抓捕並拘禁三月的事件。這位醫生,譚秦東,去年12月在網上發布一篇關於「鴻茅」牌藥酒的文章,並稱其為「毒藥」,該文章被閱讀了2000多次。今年1月,譚醫生被內蒙古涼城縣(「鴻茅」廠商所在地)警方從廣州的居住小區樓下帶走,關押3個月後,4月15日涼城警方稱已將譚醫生移送起訴。譚的家人隨即通過媒體發聲,引發輿論關注,譚醫生迅速於4月17日以「取保候審」被釋放。 中國自由化群體中的許多人,一邊高呼這是「公眾監督的勝利」,一邊轉發著譚醫生被關押前後的對比照片: 以上的一切,看起來那麼熟悉而自然。就像2003年媒體對另一位廣州醫生鐘南山的歌頌,就像2003年孫志剛事件後公眾對「輿論監督勝利」的狂喜,就像2009年鄧玉嬌事件中網民的高度參與⋯⋯唯一不和諧的是,這是2018年。 在自由化群體狂熱轉發譚醫生照片的同一天,鄧玉嬌事件中的關鍵行動者,網名「屠夫」的吴淦「顛覆國家政權罪」二審開庭,維持原判,八年徒刑。而他的故事在這天鮮有人提起。 歌頌和同情打假英雄沒有什麼不對,只是背景裡隱約有些什麼怪怪的⋯⋯中國彷彿有兩個,一個是為打假英雄譚秦東歡呼「公眾監督勝利」的,一個是對行動者吴淦被判八年噤若寒蟬的。 關注譚秦東的人,往往並非不知道吴淦。人大概也可以一分為二,一個負責歡呼,一個負責恐懼——其實是一個,歡呼可以歡呼的,恐懼必須恐懼的——其實這不是一個人,是13億。 在「鴻茅」事件的前不久,中國社運和政治的重大事件還有:4月5日,人權律師王全璋被羈押滿1000天,妻子李文足徒步往天津尋夫,被警方強制押回;3月30日,青年運動者甄江華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被正式逮捕;3月11日,中國人大修改憲法,習近平可無限期連任;3月7日,藏人才闊在四川阿壩自焚身亡,他是第152位因抗議中國而自焚的藏人。 然而,多少人能熱烈轉發這些事情呢?多少人會知道這些抗爭者的名字? 中文世界最知名的自焚者,是個台灣人,叫做鄭南榕。剛過不久的4月7日是他的忌日。我的一位台灣朋友吳學展說,他在每年的這一天,都會想到謝長廷曾說,鄭南榕之死是否有價值,他自己無法證明,需要外人來證明。學展補充自己的理解:「烈士的覺悟,都是建立在對未來的希望之上。他們的覺悟有沒有價值,也是由未來的人們決定的。」 我則這樣接下去:犧牲這種事是很殘酷的,對犧牲的讚美則往往是虛偽或至少是雙重標準。鄭南榕之所以有名、被讚美,很大程度是因為他自焚時已經是1980年代末,黨禁報禁已經開放,人們可以談論他、知道他、紀念他(這麼說沒有任何要貶低他的犧牲的意思)⋯⋯那些50、60年代死去的人呢,誰知道他們的名字?那些在最黑暗的時代跳進深淵的人呢? 中國有許多人,一個接一個,在最黑暗的時代,選擇跳進不斷擴大的深淵。 但有更多人,一圈圈地站在深淵邊緣,背過身去,假裝聽不見身後的慘叫聲,為面前的康莊大道喝彩,直到自己也被深淵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