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味道是散去的了,隨著腳掌一擦一扯,竟漫出好聞的稻草味,混著濕溽的土香;我緊緊跟著M的背影,學他豎起耳朵,辨那自四面八方襲來的蟈蟈聲。 雨停了。 L拿起桌上的鑰匙,踩著腳底的泥濘往大門口走去,刺眼的兩道光束直射,照得我只能望見L被拉長的影子,而我並無心關照,繼續扒著手裡熱騰的飯菜;遠遠的,卻傳來小孩的吵鬧聲,聽來興奮,車子熄火後,L手裡的照明燈晃了晃,「是那台銀灰色轎車。」原來藥師夫婦帶了一雙兒女要來見L口中的朋友,他們幾人似乎已認識挺久。 幾個人坐定,藥師夫婦先是與我閒話家常,問我是否習慣這的工作與伙食;此時,L的手機響起,說了幾句,她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太黑了,他找不著路。」L向藥師夫婦表意後,又用英文跟我翻譯;掛上電話,我們幾個便往大門走去,握著各自的手機打開照明,開始傻子似地往天空揮舞,又有遠古人們謝天賜雨般快樂,只缺那篝火;不多久,一個墨藍的影子緩緩停在我們跟前,幾句熱烈寒暄,一行人便領著還穿著濕漉漉雨衣的男孩往主屋走。 L擱了碗剛煮好的泡麵在桌上,要給男孩。 「妳就是N在網路上認識的那個台灣人吧,我與她都是建築系的,妳叫我M就好。」他邊說邊費力地脫下雨衣,黝黑的頭髮一绺一绺的塌在肩膀;只見他從機車拎下兩個不大的背包,L彷彿想起什麼,搶著與M說了幾句,他便笑咧了嘴,如見故人,「妳也休了學?我也是!大學什麼的......」他搖了搖頭。 以學生的身分努力讀了幾年書,上了大學,正是該憧憬著美好年華的季節,生活卻突如流星墜落,把地上的人都砸矮了,那並不浪漫,而碩大的矛盾始紮根於胸口:「為什麼學校總與我所敬愛的自然背道而馳?」多少個夜晚,與無盡的掙扎共眠,才踏上這條路。 正當這些思緒又一次竄入腦裡,忽見不遠處有幾個人影提著手電筒往山坡上走去,飯桌上話語仍熱絡,我想自己的臉應是堆滿笑容的,轉頭輕聲對著L詢問:「那些人在找什麼嗎?」M聽見了,問我:「你吃過青蛙嗎?」我搖頭,尷尬多過靦腆;藥師夫婦接著說了:「雨剛下完,青蛙都跑出來囉,這裡的村民要抓青蛙到市集上賣錢。」 也許是我眼睛睜得都要掉出珠子了,L慫恿M帶我抓青蛙去。 「走吧!」M乾脆的答應了。 換上藥師夫婦執意要我穿的布鞋及長褲,而M仍舊是那身T恤與牛仔短褲,赤著腳;帶著塑膠袋、手電筒與心底的竊喜,我成了是夜捕蛙小隊的大跟班。 「噓。」 M在唇邊豎起食指。 倆人噤聲不語,跨過牛隻給踩出的坑坑窪窪農田,天地之間若僅存遠近高低傳來的蟈蟈聲,飄渺月娘也躡手躡腳起來,悄悄拂過北方山頭、M的髮梢、腳底被嚙咬過的稻梗;「啊!」M轉頭看我,我拽了拽愈陷愈深的左腿,右腳卻跟著陷了進去,「這就是我打赤腳的原因。」M有些得意的說著並伸出他的手,我便借力拔出兩隻身陷泥淖的腳,鞋子卻仍窩在坑底,「你站在那,我幫你。」說畢,他便俯身撈出那雙裹著厚厚一層泥的鞋子。 拎著沉重的泥鞋,踩著泥巴,腳底的感官竟舒展開來,是愜意的。 不知又走了多久,身心卻不覺疲乏;終於,「等等!我下去探探,你別動。」M像確曉敵軍位置的將領,縱身一躍便鑽入另一畝有如沼澤的田地;不久,底下便傳來M的哀歎,「哎,太小了,都太小了。」我好笑地望著他說:「上來吧,沒關係的。」 回去菜園的路上,竟如卸下盔甲盾牌般輕鬆,倆人之間流竄著幾個簡單的英文句子,抬頭能瞅見幾顆星星與那將圓的月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