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小的時候,你看著我和弟弟在玩,突然沒來由的問我說:「妳長大結婚以後回來看爸爸媽媽,會不會也回來看爺爺奶奶啊?」我愣愣的轉過頭,看著你充滿疑惑:「為什麼不會呢?」你笑了,笑得很燦爛,口裡不斷說著:「為什麼不會呢?恩,真好,真好。」幼時的我沒有想太多,從未想過自己一句話能讓你這麼開心;我傻傻的和弟弟繼續玩得開心,從未想過這會成為我往後珍貴的回憶之一。
國小中午放學,你會來學校陪我和弟弟搭公車回家。公車一等就是40分鐘,我們常常等不下去,但卻從未想過你要多早就過來等我們放學。有的時候你會偷偷帶我們去吃東西,回家之後騙奶奶說公車過了等下一班所以比較晚歸。有幾次公車真的過了,我們和你從學校慢慢的走回家,年幼的我們還很高興可以走的比公車快。現在的我,期待著那條路可以繼續的走著,讓你手心的溫暖再次傳遞到我的掌心,想像著你仍然在我的身旁。
你是我記憶中第一個離開我的親人,你離開的隔天,是我高三開學第一天的模擬考。我一個人在班上,傻笑的想要忘記傷痛,被同學抱著之後崩潰大哭,無法忘去你在加護病房第一天神智仍然清楚的早晨。我後悔著當時竟然跑去外面痛哭,而沒有多待在你身旁一會;從那之後一直到你離開我們,我再也沒有看見你睜開雙眼。不禁回想到高中一年級的新生報到,你說要陪我上學,我笑了,等著你,等了好久好久,讓我覺得好奇怪。之後發現你認真的在浴室整理頭髮,換上襯衫西裝,很正式很驕傲的跟奶奶報告你要陪我去上學了。奶奶出來看著你笑,也看著我笑。那是你最後一次陪我去學校,也是最後一次接我放學。九月的高雄太陽很大,中午新生報到結束,我遠遠的就看見你在警衛室一旁等我,如同我讀國小的時候。等了我一整個早上加上炙熱的太陽,你一句抱怨也沒有,看到我笑咪咪的牽起我的手,跟我說警衛人很好拿了椅子給你坐。走在學校外面的紅磚道,我第一次發現如此短的路途你竟然需要休息,不再是以前走路很快我們都追趕不上的爺爺。
記得有一年過年,我們幾個孩子在玩,你叫了一聲寶寶,我們全部都轉頭過來看你,你開心極了,說自己真好,一叫寶寶大家都會回頭。小時候,寶寶的專屬稱號應該是弟弟的,隨著你記憶力變差,可能反應不過來我們的名字吧,我們全部都成了你口中的寶寶。還記得我很喜歡窩在你的房間睡覺,有次半睡半醒,我感覺到你靜悄悄的進來,小心翼翼的為我蓋上棉被,自己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看書。柔和的燈光中,我看著你的背影,莫名的覺得充滿平靜。在你過世之後,奶奶仍然為你點亮房間的檯燈;許多時候,看著你房間的微光,我相信你仍然在我們身邊。你剛過世的那段時間,我甚至會想進到房間找你,然後突然恍神想到你已經離開,感到心再次被狠狠撕裂。
你常說要參加我的婚禮,也常常說要參加我的大學畢業典禮。大學畢業時,爸爸繫上你的領帶,你在天上看到了嗎?高三那年的午休時間,我每天一等到糾察隊離開,就一個人帶著你的相片,躲到輔導室後面的小房間,一個人瑟縮躲在角落,看著你不斷哭泣。還記得你拿出戰亂時期的家書,拿著一張又一張泛黃的照片,跟我說著當初你在大陸生活的點點滴滴。你喜歡的國小老師,你怎麼跟同學打架,你養的暹羅貓眼睛有多麼漂亮,以及你小時後有多麼調皮搗蛋。我聽著你的故事,一直聽到你來到台灣,聽到你得意的說著你以前寫的廣播劇。想到你的文筆最後竟變成幫弟弟寫暑假作業的日記,不覺莞爾。甜甜的,這是你留下給我們的回憶。
好快,不知不覺,一下子就七年了。
爺爺,你喜歡天堂嗎?你在天上還認得我嗎?你在天上還會對我微笑嗎?你去世之後,我大概是最常夢到你的孩子,是因為你知道我仍然需要你因此回來看我,還是因為我對你太過思念因此忘不掉你?夢裡的你微笑依然溫暖,幾年的時光沖淡了夢境,卻沖淡不了熟悉的溫度與曾經。
爺爺,在天堂等我;你不能回我這裡來,但我必回到天堂與你團聚。在永恆的國度中,我知我們會永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