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寫作】讀〈賣油郎獨佔花魁〉──破解詼諧程式

〈賣油郎獨占花魁〉是短篇愛情喜劇小說，此喜劇非一般的「喜劇」，指的不是其美滿結局，而是人物和場景的突兀感，所產生的逗趣效果，從題目便可略知一二：「賣油郎也上妓院？」
要知道，古代的愛情小說種類之一「才子佳人」小說，是應驗那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撇除上妓院的經濟因素，能與花魁有交會的，所謂花魁即青樓中的佼佼者，氣質出眾貌美多才，就是才子了。能培養出才子的，大都是有錢人家，若是有才卻沒經濟，自然與花魁無緣。

此文說的是賣油小商人與妓女的愛情故事，為明朝經典短篇小說之一，出自馮夢龍編輯的《醒世恒言》。
此篇算不上才子佳人小說，妓女不算典型的「佳人」，賣油郎也絕非「才子」，就故事的本質而言，此篇談的是愛情故事，形式非關「才子」與「佳人」。

都說是經典小說，還是難得一見的喜劇小說，就得來仔細看看如何達到同樣的效果：

點石成金：

女主角美娘最初是被騙子賣進妓院，老鴇用心栽培長大後，立即面臨棘手問題：美貌才華兼具的美娘打死也不願接客。俗話說：「一款米養百種人。」妓院裡的老鴇，也分很多種，美娘的直屬老鴇王九媽拿她沒辦法，試著出動可以把死的說成活的老鴇劉四媽，說是能「說得羅漢思情，嫦娥想嫁」，來看看這段劇中經典「從良說」：「我兒，從良是個有志氣的事，怎麼說道不該？只是從良也有幾等不同。有個真從良，有個假從良，有個苦從良，有個樂從良，有個趁好的從良……我兒，耐心聽我分說。」

總之，這個劉四媽把所有的「從良款項」都說明了，才給出最後的建議：「你便要從良，也須揀個好主兒。這些臭嘴臭臉的，難道就跟他不成？你如今一個客也不接，曉得那個該從，那個不該從？……過了十年五載，遇個知心著意的，說得來，話得著，那時老身與你做媒，好模好樣的嫁去，做娘的也放得你下了。可不兩得其便？」

這劉四媽說得真是通情達理，根本是跳過「接客」直達「從良」計畫了，如同一位手段高明的業務員，會直接對你話家常，畫未來：「你家有了這個，再也不煩惱……也不煩惱……」
當然，美娘從一開始的不情願，聽完這段「從良說」，開始了看人、選人與挑人的學習歷程。 對必須蒐集資料的小說家，這段「從良說」適合各行各業，即專仔細想想，哪個行業不是如此？精通技藝後，接著是「觀人術」，有錢是基本，還得挑個知情趣的，與其說是從良術，還不如說是混江湖的基本絕活，把這套從良技巧套用在寫小說的創意上，不也很像女鬼聶小倩挑老公的手法嗎？趨吉避凶之際，最終尋得好歸宿。
點石成金，說的不只是人生智慧(逆境轉順)，用來說故事，可造成極大的反差，「石」和「金」本質天壤之別，用來經營情節或說個笑話，都非常管用。

似是而非：

一開頭就說明是「喜劇」，主要展現在「手法」上，而非結局。
男主角秦重，賣油途中對美娘一見鍾情，自從有那一面之緣便朝思暮想：「你道天地間有這等痴人！一個做小經紀的，本錢只有三兩，卻要把十兩銀子去嫖那名妓。可不是春夢！自古道：『有志者事竟成』。被他千思萬想，想出一個計策來……」
是不是覺得哪裡怪怪的？那就是了，叫「似是而非」名句應用法，雙關詼諧，本劇主要特色，通篇類似幽默出現了好幾次。

可以將嫖名妓這件事寫成賣油郎的人生重大目標，作家真是太過有才，到底哪裡來的鬼主意？鬼才作家最擅長的也就是「鬼扯」了，「從良說」看似行話連連，都是作者肚子裡的鬼主意。
要真的有人可以說得羅漢動情，嫦娥想嫁，我倒也想發揮「有志者事竟成」的最大本領，來見見這位千古奇人。

虎頭蛇尾：

賣油郎的朝思暮想，前後也經歷了三年，才真正有情人終成眷屬，主動求婚的，還是新娘子，且看：

雲雨已罷，美娘道：「我有句心腹之言與你說，你休得推托。」
秦重道：「小娘子若用得著小可時，就赴湯蹈火，亦所不辭，豈有推托之理？」
美娘道：「我要嫁你！」

虎頭蛇尾的幽默詼諧寫法：先賦予情境重大壓力，最後用舉無輕重的言語收尾，讓人有哭笑不得的感受。
最近才把這篇小說重新看過，看到虎頭蛇尾寫法，突然打通我的任督二脈，幽默筆法高深的境界，因為靠的不只是文筆，還要有福至心靈的慧黠靈感，其效果卻是妙不可言。

在《耶加雪夫的思念》，有大量的運用，在此舉二例強化說明：

Ex1：
「沸騰的耶加雪夫」安然過關，可是，這個事件中隱含的不定時炸彈，並沒有被安全解除。
「她竟然跟客人說，煮咖啡的光爐出問題！」
「不然，我要怎麼跟客人說？光爐就真的不能用，我要讓客人一直在那邊等嗎？」
「妳不要有那麼多理由藉口，我不喜歡妳這種態度！」
「光爐就不能用啊！」
說真的，我也沒有要他這個蕭大老闆喜歡，我只是一個工讀生，大不了就是直接不幹了！

Ex2：
我開始觀察那對男女，主要點餐的是女生，點了青醬蛤蠣麵套餐，飲料升級為漂浮冰咖啡。兩人不太說話，重點是，女方點了一堆，卻沒吃上幾口，莎拉和麵包幾乎沒碰，主菜義大利麵也只是吃了幾口就沒動。倒是那杯漂浮冰咖啡，讓男生以很快的速度喝光。
總而言之，那對男女之間的氣氛，很詭異。
出完餐之後，阿富和往常一樣，從內場走出來，打算偷喝今天沒賣完的紅茶。吝嗇的蕭老闆說過，不能喝店裡的飲料，就算是作錯，多出來的那杯也不能喝，更何況是沒賣完的紅茶？
「那對客人應該是對餐點很挑的那種人。」阿富從小冰箱拿出紅茶，倒進shake杯中。「反正，我是照老闆給的食材去作的，客人不喜歡，我也沒辦法。」
是啊，客人何止不喜歡你煮的青醬蛤蠣麵，阿富你的奶油鮭魚燉飯也是出名的客人不喜歡，你的七分熟牛排永遠不是七分熟，你的烤豬腳吃起來像滷豬腳，你就一輩子活在自己的象牙塔裡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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