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我沒有那麼喜歡金庸

原文刊載於EP（艾比索）

　　我指的當然不是金杯杯的作品。金杯杯作品的高度有目共睹，論述汗牛充棟，無需多言。

　　我沒那麼喜歡的，是那種將金庸視為武俠小說界正宗泰山北斗，攀不過的高峰、越不過的深溝的，「無邊際」吹捧與掌聲。你知道縱然天下武功出少林，逍遙派、古墓派又何嘗不是各領風騷－－我並不是要比較掃地僧、逍遙子和林朝英誰技高一籌，我要說的是，武俠小說這個類型小說，因為各門各派的寫作者而（曾經）成為中文小說一支強勁的原創流派，並不全仰金庸一人。

　　所以看到「金庸之後，再無武俠」我只覺荒謬。這是否是對金庸的過譽還在其次，但這句話百分百是小看了與金庸同期，或在金庸之後的所有武俠小說創作者。你也許會說，拿作品說話，既然其他人也很厲害，為何沒有人作品的影響力可以與金庸並比？答案是：今天，已經不是武俠風起雲湧的年代了，溫世仁武俠大賞收攤、明日工作室不再出版武俠作品、英雄故事網站辦了一屆仙俠徵文便再無後話……連載武俠小說的作者紛紛嚐到苦果（低得使人心驚的點擊率）而收手（但還有個異數，鏡文學超過半年點擊榜首的溫菊《轉心訣》，但我沒有讀，就不多作評論了），這種局面，怎麼出好作品？

　　比如那位「女版金庸」鄭丰。這四個字固然對一個新人作家來說是至高的榮耀，但反過來卻也是掣肘：她永遠無法超越金庸。

　　另方面我也真的想問問，這些把金庸當神來拜的人，讀過金庸全部作品嗎？讀過其他武俠小說家的作品嗎？或著其實只是懷念金庸群俠傳裡找金花婆婆練野球拳等級的青春時光、忘不掉滅絕師太這個妖尼姑被掌摑時的爽暢、或著，只是看過某幾個版本的電視劇，便本能（？）地追封金庸為大師中的大師？《臥虎藏龍》的王度廬、（拍爛的）《七劍》（《七劍下天山》）梁羽生、（因為原著實在過長而使影視化必然失敗的）黃易《大唐雙龍傳》，這些人對他們來說算得上武俠小說家嗎？

　　固然金杯杯是武俠小說譜系中將百世流芳的一位大師，但若無其他作家的同場競技，又何來金杯杯的盛世？所以回到「天下武功出少林」這句話，你覺得一個江湖，若只有少林寺一個門派，這個江湖會變成怎樣？這其實就是《劍雨》和《十面埋伏》最大的毛病，前者只有暗殺組織「黑石」（和專程出來領便當的崆峒派雙劍），後者只有「飛刀門」。

　　我並不是要教大家降低對金庸的愛意、敬意和心意。

　　我只是想要說，武俠小說這個門類並不是只有金庸的故事值得反覆傳唱，為愛入魔的練霓裳何嘗不是一個使人動容的女性人物？但是，造神運動的過程，它同時帶來的效應，就是讓其他武俠小說家的努力，和其他武俠作品的光芒被視作塵泥，我想這不是關心、喜愛武俠小說的讀者所樂見。

　　當然，可以理解的是，金杯杯離世勢必造成極大的緬懷風潮，作為商人的出版社想必也（老早）開始動腦筋出個「舉世無雙紀念全集」之類的套書，並且包準熱銷，之後勢必還會有一波金庸熱。甚至我在想，會不會有人或單位出面成立金庸武俠小說獎呢？

　　回到寫作者身分，把一個作家視為不可攀越的彌天高峰，真的是有益的嗎？如果你不抱著一種：「我一定可以超越他」的志氣和膽識，你如何寫出能與金庸並駕齊驅，甚至俠骨柔情更勝一籌的作品？

　　我敬佩金庸，我景仰金庸，但是我沒有那麼喜歡，把金庸比作武俠小說界的聖母峰。